“谁说我不理人的?我这不就来了么。”斋房门口,飘然的立着个女子身影,含笑地睇望着房里面。
她的发髻柔顺地盘在顶上,髻旁还别了支绿翠步摇,柳眉轻扫,两腮淡淡施了些胭脂,再换上一袭青翠的女裙装。看上去,还真有股说不出味儿的雅韵之色呢。
“哇!是……是晔、晔姐姐呀!”乔求儿一把拉住公孙晔,与她一同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转圈。“真好看,真好看耶!”
“唉……好了好了,你就饶了我吧,人都快给你转得头晕眼花的了。”公孙晔语气温和,与从前对待她的态度一模一样。不过,似乎又更多了份自然的可亲感,兴许,是跟换回了女子身份的自在有关吧。
乔求儿可乖的,立刻停下脚步,甜甜地应了声:“是,遵命,晔姐姐说的我都照办。”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一家人赶快入座。”石天野见着这两个女人能和平共处,心里也着实欣喜得紧,他势络地挥手招呼了起来。
“义兄,其实……小妹今日另外还请了个人来……”公孙晔说得缓慢,仿佛仍有些情绪以及反应需要再蕴酝。
“……?”
倒是乔求儿性子急、没来由的欢喜着乱嚷嚷:“好啊好啊,晔姐姐的朋友自然也是咱们的贵客喽,岂有不欢迎的道理么?”她三步并两步的跑出门口。“让小三先来瞧瞧,咱们的贵客究竟是谁人哪?”
就在这探头一望之后--
“啊……是、是……呵呵呵呵呵,是你呀?”乔求儿边说,边指着前方,身子却直朝门里退回来。
之后,接在她步伐后的人便现身于门边了,那是一张粗犷、狂野、豪迈不拘的脸孔。只不过,此刻映在他眼内的,反而是抹温驯的定静。
“晔妹妹,你糊涂了么?怎么会邀他来咱们大将军府作客呢?”石天野忿忿地站起身,怒眼迎对着眼前的雄霸天,显然对于义妹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并且不了解。
“义兄你别急,先听我解释好不--”
“本将军同他之间是没啥好解释的了!此人三番两次与大将军府作对挑衅,非但掠劫财不说,更还夺人爱妻,此种人等本将军不屑与之为伍!”
石天野不知是从哪处冒来这么大的肝火?总之,一望见雄霸天那张狂肆飞扬的脸面,他心底那恼羞成怒的炉火便狠狠地一烧再烧了起来。
“唉!石大将军,是您想多了吧?”见石天野如此醋意横生,雄霸天忍不住插上话,他绕至乔求儿的面前,左瞧右观了好半天,禁不住瘪瘪嘴,说:“咱对这顽皮淘气的‘妖小三’哪,是既没爱也无恋,更甭提是要把她抢回去作压寨小娘子!您呢,大可放上一百二十颗心呗!”语罢,他还大咧咧地从桌上捏走一块香滑鲜嫩的蒜泥肉。
“啊,真过分,敢情我对你是一丁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啊?”乔求儿顺势在他肚子抡上一记粉拳以示惩罚。
“噢……”雄霸天弯腰作态喊疼,随即便挺起身,仰脸大笑道:“嘿嘿嘿,没错。”
“大哥,你就别再闹场了,还是快让我同义兄说分明才好……”眼见石天野的脸色忽青忽红的变化不定,公孙晔总算体贴地开了口。
“喔……”雄霸天的应声,随后就径自坐入了客座内,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满桌的好酒好菜,也不理旁人的古怪脸色。
待众人皆安静后,公孙晔走近石天野,眼神间闪烁着一丝温暖,那是她长久以来渴盼体验的煦煦亲情。
“义兄,其实……小妹也是近日才知晓,他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公孙〗眑〗。岂料世事难测,晃眼十一年,我有义兄垂护怜爱;而我大哥则成了雁荡山上的流匪头头儿……”
“晔妹妹,你……你说的是、是真的?雄霸天是你失散的亲大哥?”别说是石天野无法置信了,就连前几日公孙晔这当事者不都还疑虑了良久么?!
“哈哈!若仔细对照着瞧分明些,他俩倒还真有几分神似咧!”乔求儿偷偷摸摸地东看一会儿西盯一会儿的,眼神底溢满着好奇与探索。
“所以……”眼睁睁的事实摆在眼前,石天野如今不信也不行。“雄霸天的本名就叫作公孙〗眑〗。”
“夫君,”乔求儿凑过身,在他颊边亲密甜腻的吻上一口。“总归你还不算太愚笨。这下该明白了吧,人家上门来找的压根儿便不是你的俏娇妻,而是眼下这位人生得标致、脑子聪明、脾气又好得没话说的晔姐姐。”
“……”石天野为之语塞。
“大将军,有句话咱在心里一直没机会向您说,趁着今日的这场相认,咱就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啦!”雄霸天的站起身,手里端上一杯酒。
“……”
“谢谢您当年救了咱家妹子、也谢谢您帮咱教养出了这么一位聪慧有礼的好妹子……咱是个粗鄙的莽夫,好听的话不会说,大恩不言谢!千谢万谢都在这一杯薄酒里向您道声感激不尽了。”他仰头一口气饮尽了杯内的酒,脸上丝毫未染晕醺的红云。
“大将军您的大恩大德,咱公孙〗眑〗无以为报,但愿能以雁荡山的绵薄力量替您郊犬马之劳,望大将军不弃嫌咱这帮子流匪粗人哪!”
“义兄,我大哥的意思是想向你招安。”公孙晔怕兄长辞不达意,连忙替他补述道。
南宋期间,面对大量由北往南流窜的游民流匪,朝廷推行了两种策略:一为招安;二为剿灭,期间两种策略皆交相使用,以期达到减少流匪扰民生事的叛乱发生。
“呃……对,招……招安,这主意大半是被咱家妹子逼的啦……”雄霸天作惯了自由自在的流匪头儿,对于这套政治手段当然是显得无可奈何。
“夫君,我这‘小女子’也可插上句话么?”乔求儿别有滋味的向石天野询问,眼里漾起了一抹巧然的微笑。
“若依小三之见么,这〗眑〗大哥本是性情中人,过惯了山野林间的自在生活,偏要调配他到军伍里也着实不对劲儿。况且,如今政坛诡谲多变、各地流民无不四处奔窜,胡乱至别乡打家劫舍的更是不在少数。现下〗眑〗大哥手底不恰巧有一队血气方刚、骁勇好战的弟兄们吗?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有计划的管理和训练。”
“……?”三双眼均目不转睛的盯住她走来走去的倩影瞧。
“不妨,就指派他为咱们温州成立个乡兵团吧,再找个熟谙训练的人才辅助管理,让乡兵团保护温州百姓免受掠劫之苦,如此一来不就万事完美了么!”
“小三提议得好!本将军举双手赞同。”石天野率先附议。这主意再次证明乔求儿虽身为女子,拥有的才气以及智慧却非一般男子所能及得上的。
“呃……惨了,训练哪……”雄霸天一口菜噎在喉头,吐都吐不出来。
恰如,他此刻进退不得的悲惨地步。
第十章
数月后
今日的温州城可热闹得很,到处皆挤满了汹涌的人潮。比起几个月前乔府三千金嫁入大将军府里时的那股子热和,今日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敢情……又是谁家要娶媳妇了么?错,错,错,今日会如此热闹的原因哪,还不又者温州“妖小三”想出的鬼点子嘛!
打从数月前石天野任命公孙晔替温州成立乡兵团后,经过了几个月的特训,雁荡山顶那群原本只会打家劫舍的流匪们,如今已是个个身怀绝技的好汉,就等着能为乡民们办事效劳的机会了。
为了奖励他们,也为着能让乡民认识并且接纳改过革新之后的乡兵团,乔求儿央着石天野硬要在今日来办个绕城巡境的“誓师大典”不可。
于是,宠妻甚过的石天野便只得不吭腔的遵命办了这样的一个大场面……
“听说,这又是‘妖小三’的主意耶!”街两旁,到处回荡着大伙儿的议论纷纷。
“唉,可现在人家可不再是到处作怪的‘妖小三’了,咱们该称声‘将军夫人’才好啦!”
“可不嘛,再被这么一直叫呀,明年恐怕又真应验的跑出于一个‘石小妖’来捉弄咱们!”
“对对对,别乱说话,免得害苦了咱自个儿……”
遥远的街那头,响起了一阵鞭炮霹雳啪啦地作响声,再接着,就开始了今日“誓师大典”的相领歌舞先锋--
“左擒锣,右响鼓,手舞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奴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飘,得儿飘得儿飘得飘飘一得儿飘飘,飘一飘……”
又是这支穿红别彩、热闹欢欣的凤阳花鼓队。想不到乔求儿还真有本事,竟能将四处巡演的她们给联络上,更还请得她们专程远从他乡赶至温州助兴。
咳咳咳,这款的好人缘,也只有乔求儿……人家姐妹们才肯买这面子的。
随在凤阳花鼓队后头的,正是大将军府风的当家女主角--乔求儿以及她的如意夫君石天野,他俩各自骑乘着专属的小红毛驴和黑鬃骏马,并排的踱行于街市正中央。
此时,石天野的目光根本一瞬间也没从乔求儿的身上移开过,望着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唉,懊悔!他真不该率性地答应她举办这个大典的,哪有人都快作娘的人还兴冲冲的骑驴游城呐?他真蠢,怎地就如此轻易的中了她设下的伎俩啊?唉,怨叹!
而紧跟在石氏夫妻后头的,则便是百姓们引领翘盼已久的那队乡兵团了。除了公孙〗眑〗与几位教练级的人物骑在骏马上之外,大部分的兵士皆踏出整齐划一、雄壮威武的步伐,一步步的紧紧追随着拖曳了颇长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