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刚劲中带有三分柔情的字迹确确实实是她的威所写的,曾写满爱语的小笺上的字迹,早已刻在她的脑海里,那苍健有力却隐有柔情的字字句句,是伴随她度过这段炼狱生活的强力支撑。
每夜,当她因思念夫婿而无法成眠时,当她因恶毒的辱骂而泪涟涟时,当她自觉再也撑不到下一刻时,全是依恃着威写给她的爱的小笺来坚定自己。
没想到,昔日给她支持力量的,如今却成为击溃她的最佳利器。
当巩固心的城墙颓倒了一隅之后,是否便接着崩塌瓦解,直到灰飞烟灭?
哭泣一夜,一夜哭泣。
泪水流尽的柳蝶恋呆滞地软瘫在冰凉的地上,脑中想的依然是那封休书,桌上的烛火一点也照不进她的心里,那初乍见休书的撼痛已然褪去,只留麻木与哀伤萦绕心底。
“威……威郎……”她似叹又痛地反覆呢喃,“你曾说过的,你曾说……”
刀割似的痛火辣辣地刺疼她的心,此刻她好希望痛极了的心能就此碎裂成千片、万片,再也不复拼凑起,这样也许她就再也不会受伤。
可是老天爷却爱捉弄人,她的心偏偏跳得急促有力,她感觉到自己受创的心正慢慢地渗出一种叫作“恨”的毒素,随着血液往她的四肢百骸奔流、侵蚀、蔓延,直到淹没她的理智。
疲乏的起身,柳蝶恋拖着疼痛不堪的身子一步步往外走去,此时的天空已有曙光初透。
走出房门,穿过小径,她离开这个曾给她欢笑却也推她入地狱的关家大宅。
带恨的脸蛋几近苍白透明,她微仰起头,对着泛白的天空讽刺她笑了笑,似哀伤、似嘲讽的狂笑出声。
是谁说的?是谁说当黑夜来时,黎明已不远……
原来……原来黎明的来临只是为了迎接下一个黑暗。
踉跄着步伐,柳蝶恋披散着一头黑发来到她与妹妹以前居住的林间小屋。
站在小屋前,她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而哭倒在地上。
良久,她勉强自己起身,挣扎着走进屋内,屋子里的一桌一椅全印人她的眼里,景物依旧却人事全非啊!
依恋的摸摸桌上的茶具,侧着头,柳蝶恋笑着想起,这茶具本是一对,如同她和妹妹的蝶盒一般,一式一样,是爹爹送给她们的礼物。爹总爱巧立各种名目送她们东西,她与蝶舞各自拥有一套,有时娘还会假装吃味呢,每次都逗得她与蝶舞呵呵直笑。
爹总说他有三个宝贝,就是娘以及她们这一双娇娇女,都是他的最爱,是千金不换的。
她还记得蝶舞因为淘气,不小心将茶具摔了个粉碎,然后便大哭不休,直到她将自己的茶具转送给蝶舞,才止住她的哭声。
这一切还历历在目,犹记忆深刻。如今,将掩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重新回忆,是快乐、是希望,也是折磨。
听说上古时候有一种叫作凤凰的鸟,它们总会浴火而生,也因浴火重生而蜕变出一身斑丽色彩,炫亮得令人不敢注目。
凤凰有浴火重生的机会,可她呢?
没有!没有!
她没有凤凰的幸运,她再也无路可退,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带着冤屈,带着众人鄙夷的眼光,直到毁灭!
雨,密密的飘落着。
“不!不!”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林荫间,掉落一地的枯叶在众人脚下翻飞而起。
“姊姊──”柳蝶舞狂喊出声,心莫名的揪痛着,好似在宣告不好的预兆。
上一次她的心也是这么痛的时候,是爹娘离开她们之时,那一场恶梦好不容易才远离,伤口渐渐愈合……不!不行-姊姊绝不许有事,不许!不许!不许!
蓦然煞住脚步,柳蝶舞僵住身形,彷若着了魔般,动也不动地瞅住前方浮在水面的一抹洁白。
“不——”另一声凄厉嘶吼自一旁的俊秀男子口中喊出。
他拔足狂奔,将飘浮在水面上已无生息的人儿拥进怀中,手忙脚乱的将她抱上岸,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施以急救,奈何仍是回天乏术。
惨白着娇客的佳人还是没有气息,她仍然静静地躺在关承威怀里沉睡。
“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柳蝶舞踉跄着脚步,在身旁高壮男子的撑持下,一步一步来到岸边,噙在眼角的泪水还来不及落下,就让声音中的惧意泄露出情绪。
“舞儿……”高大男子轻声叹息。
“焰,你告诉我,我的姊姊只是睡着了对不对?对不对?她还是好好的活在世上,没有离开我。姊姊没有离开我,她只是睡着了……”
柳蝶舞揪着高壮男子的衣襟,一双灿动明眸此刻已让哀伤笼罩,豆大的泪珠沿着双颊流下。她颤抖着双唇,希望男子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是高壮男子只是紧紧地将她拥进怀中,轻轻地摇晃着她。
“不!恋儿,你答应过我的。”关承威狂乱地摇晃着已无气息的人儿,好似这样就能将她摇醒。
可怀中人儿依然毫无动静。
“你说你会等我回来,怎么可以失约!”关承威珍爱地抚着她的发、她的颊、她原本红润如今却呈惨白的菱唇。
他好温柔地轻抚她,心中着实后悔,他如果不理会娘亲的阻止,坚持带恋儿出门,如果他拒绝了舅舅的款待早点回家,如果他没有绕去脂粉铺为恋儿挑选礼物,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可现在呢?
这些如果竟让他失去一切。
一尸两命!老天爷何其残忍,原本的幸福现下已成为悲剧。他想起小几上字字血泪的绝笔信,不禁心痛地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恋儿带泪的容颜,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恋儿,我没有负你,那封休书不是我写的,不是!”他仰天长啸,宛如失去伴侣的野兽般,嘶吼出心灵深处的悲伤。
“恋儿……等我……不管是上天入地,我一定会找到你!”
关承威紧紧地拥着怀中的人儿,悲愤的仰起头对着晴空发出凄厉的吼叫,听得人不免鼻酸;激烈的喊叫声回荡在散去薄雾的小林间,一时间,仿佛大地与万物也为之震撼。
这时,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缓缓自湖的一侧冉冉飞来,在环绕众人后,消失于天际的一端……
柳蝶恋的魂魄在空茫中飘飘荡荡,找不到出路也回不了头。前方一片白茫茫,像浓雾笼罩住她去路,令她看不清。
而后方呢?回首远眺却是黑暗一片,黑到即使她极目眺望,仍无一丝光亮足可抚慰她、照亮她。
她的魂魄只能无依的在没有重心的空间里飘着。
这时,她发现前方有个小女孩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张着一双圆亮大眼,抿着小小红唇看着她。看得她心底暖暖的,也……酸酸的,她心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冲动的伸出手,想将小女孩揽进怀里。
可这咫尺的距离却像天涯般,不论她怎么搂、怎么抱,小女孩仍在前方笑望着她,她不死心的奋斗着,努力地想将小女孩呵护入怀,可距离没有因她的努力而缩短分毫。
她迷蒙的望着笑亮一双眼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好想将那软软的心身躯搂拥入懹。
她是谁?为什么看见她,自己已经痛得麻木、再无知觉的心会揪疼不已?她到底是谁?
“你是谁?”柳蝶恋急切的伸出手,雪白的脸蛋上泪水纵横。
小女孩仍是笑望着她。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她边流泪边问。
仿佛感受到她的急切,小女孩这才伸出圆润粉白的小手,指了指她的腹部,然后笑着淡去身影。
“不!”她急得四处找寻,脸上的泪水更加疯狂的滑落,她知道这小女孩是来不及出生便随着她殒逝的小生命,是她的女儿!
是她千求万盼才得到的珍宝,怎么还来不及拥有便失去了呢?
就像她原本幸福的家庭、美好的婚姻一样,全是那么美丽,却也如此短暂,短暂到她连收藏都来不及。
在白茫茫的空间里,不甘心的魂魄嘤嘤痛泣着。
一阵铁炼拖曳的声音在她身旁止住,她泪湿一双眼,望着眼前面无表情、作黑白装扮的两人。
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吗?
“你们……”柳蝶恋惶惑的开口。
“柳蝶恋?”黑夜装扮者翻看手上的名册后,冷冷的开口询问。
“我是。”柳蝶恋回答了他的问话,复又疑惑的开口:“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黑白无常。柳蝶恋,你的阳寿未尽,怎么会来到这儿?随我们上阎罗殿吧!”说完,就勾住柳蝶恋的魂魄,往杳杳之处而去。
行经奈何桥,桥下是黄褐色的滚滚流水,前方仍是一片白茫茫,不知走了多久,白雾终于散尽,呈现在眼前的是严酷森冷的阎罗殿,大桌后是一身着黑袍的肃脸男子。
这就是总管生死的阎罗王吧!她在心底想着。
“柳蝶恋?”徐缓冷淡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