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庞将军杯弓蛇影,因为童王爷是当红的宠臣,向来和他这类过气臣子没有交集,所以亲上加亲扩大政治版图的联姻,怎么也不该落到他庞府的。
庞将军怀疑这一门亲事背后暗藏着不寻常的动机,是不是他暗中不可为人知的谋反活动已经被察觉了?所以童王爷想藉由联姻来就近监视他啊?
目前形势比人强,庞将军为了暂且保命不敢不从圣旨,所以他逼着独生子答应娶亲,摆出迎亲场面给上头看,展现他唯唯诺诺忠心可表的心志。
这样的婚姻,打从一开始就蒙上一层尔虞我诈的神秘面纱。
然而,庞定远和童恣凝之间接下来的风风雨雨才更惊心动魄,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个传奇故事。
* * *
庞定远走入新房前,被他年近七旬白发皤皤的父亲拦在房门外,小说耳语,再一次对他耳提面命。
“今晚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别落入对方设下的圈套,露出破绽!朝纲败坏君主荒淫猜忌,群雄蠢动四海骚然,我全部的指望都在你身上,别忘了他日你重振庞家雄风,雄霸天下的重责大任。”
怎么忘?从他出生后每日都听得到的话怎能或忘?身为庞家人,为了老父当年铩羽的壮志野心,他被迫日日撑着面目做人。
今日妻子已进门,今夜他只会更辛苦。
只因,新婚之夜,拥妻上床,是为人夫者的责任。
闲杂人等早已退去,悄寂的新房内。
庞定远拿起秤尺,勾起红盖头巾,手也不去接,放任那条四方状的绫罗帕子飘落在铺着大红缎床单的床边地上。
鲜红两相应,极为凝眼讽刺的颜色,一点也不贴合他糟糕透了的灰色心情。
外面大宴宾客,酒酣耳热,灯火辉煌,人影喧哗,他却只想起这两个句子,“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他实在没有胃口一边看盐女,一边对着她轻怜蜜爱,他呐呐自语:“我去把喜烛先吹了。”
然而,他的脚步没能离开床榻边半步。
其实,他的大手差点将那支秤尺捏碎掉了。
因为,他的呼息突然变得狂急错乱,心跳也怦然无章——全都因为眼前缓缓轻扬乍然初露的那一张容颜。
长密的扇睫缓缓扬起,映出一双漆黑晶莹如夜星的大眼眸。这对瞳眸镶嵌在一张瓜子型的脸蛋上,两弯柳眉微抬,细致的俏鼻梁轻轻一绉,小巧菱唇略略翕动,吹弹可破的雪肩嫩颊上顿时惹起两朵红晕。
还不能忽略垂落在粉腮边的云鬓,黑亮得仿佛飞渍于山畔水涯的飞瀑。
不是无盐女,她竟是一个遗世独立的俏丽可人儿!
清妍姿雅得不沾惹一点人间气息,纯洁灵秀得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最是难得放过她清幽眼芒里的天真无邪光泽。
这一双会说话的无瑕眸子让庞定远的整副心神给打乱了!浑混浊世,扰攘人间,居然还有最后一片净土!
他忘了先前的抱怨,他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太意外了,他完全没料到童恣凝长成这一副绝丽纯真的朱颜玉貌!
她干吗洁净得让他无所措,漂亮得让他无法讨厌哪!
“该死的,外头的传间没一句正确的!”庞定远诅咒出声。
原来,媒婆信誓旦旦的说法才是真的——童府郡主美貌无双。能书善诗文采翩翩。
庞定远早就抱定独身主义。而他竟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听从别人的进言,“将无盐女迎入门,再以面目可憎为藉口,把她凉摆在一边不用搭理就行了!”
老将军也一再强调,“反正权宜的婚姻,时机成熟就送她一纸休书。”
但是,如今他已茫然,他该拿哪一条理由来撇开眼前这个惹人怜爱,让他只想一再多看几眼的女人?
他怀疑自己做得达她一句——两人源于道不相同的对立家族!这么浅薄的理由,真想这么告诉别人也要骗得了自己再来说吧!
庞定远懊恼之色逐渐浮上颜面。
童恣凝不说话,只是拿着秋水凝眸紧紧的瞅着他、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就是爹爹千挑万选给她的夫君!
她对他一无所悉,爹爹也只告诉她,这个男人会照顾她往后的生活,带给她女人一生最需要的幸福。只是,她至今还不懂女人要的幸福是什么,她的日子就要让这个陌生男人来相伴了!
这个男子,整齐束发,面貌清磊,气质卓尔,额骨高挺下颚坚毅,黑眸眼神发亮,剑眉朗朗薄唇坦坦,高挺的鹰勾鼻置于中。
好个俊雅轩昂的翩翩美男子,看来爹爹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来替她挑选夫婿。
但是他别老拿着锐利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好不好?他看得她胸口怦怦乱跳,看得出她心慌意乱了。
还有他到底在说什么“传言”哪?
凝望着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抹悒郁,童恣凝有些迷惘,正想开口,庞定远颀长的身材却已先走一步移坐到小八仙桌旁的一张椅子上。
“你可是在烦恼着?”她直言不讳问道,然而喜庆的洞房花烛夜,他因何事烦恼呢?
一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宛若银铃的清脆声音毫不逊色于她出尘脱俗的模样!往后的日子,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纷乱的年代中,他这样一个看不到明天成败的男子,根本没有娶妻的权利!谁知阴错阳差之下,硬被锁进婚姻的枷锁,讨来这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唉,他的额角更加疼痛了。
“没,晚宴上喜酒喝多犯头疼,你倦了就先躺下歇息!”他头也不回胡说着。
只是好半晌之后,他的身后边还是没有更衣该有的悉碎声。
对她的好感不觉变成另一种气恼不悦,王府千金小姐就算爱唱爱调,也不该这么个唱法嘛!他嗤噫着,难道非要逼他马上过去洞房花烛?
童恣凝枯坐在床沿等待,他怎么不回答她?不然也转过身来看一看她,别放任沉默弥漫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啊!
静寂继续,只有八仙桌上那一对大红喜烛的灯蕊心,迸出即将残灭前兆的细赤啪声音。
“庞定远,我关心你也错了吗?我不喜欢你一直背向我!”童恣凝语气不太好喔!
不偏不差半刻,这一瞬间他也开口,“我这就去找小丫环进来帮你更衣!”他起身就想往门口而去……
“喂喂,”她提高嗓门再喊着,“你上哪去?”
他微微一楞,呼,脾气确实不小!
然而,她问他上哪儿去?她居然可以一而再的自言自语,和他的言语半点也接不上腔!
有点古怪,他脑海中猛然窜过一个认知,外头的人全说童郡主是个聋子,只有媒婆拼命保证她绝对能说善道!可是,能说可不代表能听……
天,他方才不会完全弄错了吧?
他止住脚步,决定再试她一试,“还是你喜欢为夫的帮你更衣?”
他等了好半天背后还是没回应。
许久之后,只听她温恼地抗议,“我真不知你是喝醉了无法反应,还是故意跟我装聋作哑!”
再然后,她若有所悟低呼着“你……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你得对着我讲话呀!还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听不见?”
庞定远飞快旋转过身,瞧入一张惶恐惨白的美丽小脸。”
显然她的惊愕并不比他来得少!
若说两家联姻有就近监视的阴谋暗藏,单纯的她大概也只月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无辜角色。
他的心口没来由的揪紧了,他何忍伤害于她!
她原本红润的樱唇咬得都泛紫色了,仓皇惊讶的眼睛睁得很大,嗫嚅着,“爹爹可有差人告诉你?”
“有啊!什么都说了。”扯谎话颠倒黑白对他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不舍得把真相全告诉她,不忍让她知道哪些慌言在说亲的过程中被拿来遮掩真相,翻腾的千万种情绪里最强烈的是这一个——
他真的不愿见她不沾惹尘埃的心灵难堪得难以自容啊!
他奔至她的身前,不落痕迹的找到一个藉口,“刚才一阵酒意袭来,我头脑昏胀只怕忽略你了。只是他们好像忘了说你的耳朵怎么会听不见?来,就由你告诉我吧!”
她释怀了,紧张茫然的心儿在他诚挚的眼眸中找到稳定的力量,寻找信任感。
爹爹说得没错,他是要照顾她一生的良人!
她的朱唇轻启,对着眼前的俊逸朗目坦然言来,“十岁以前我能说能听,可是一场耳疾重病,我躺在床上发高烧整整昏迷了半个月,后来高烧终于退了,但耳朵却坏了,听不见了。从此我只能靠着读唇语与人沟通,幸好那个年纪的我对发声和音量已经掌握很好了,所以才没有连讲话的能力也丧失了。”
庞定远在床边坐下来,紧挨着他的妻子,食指端轻勾起她尖尖的小下巴,贪心的眼芒梭巡着她洁净无瑕的小脸蛋,关怀之情自动冒出来,“这些年来可有找寻名医?”
一朵雅致的笑花逸出她的唇角,“哎呀!皇宫里的一群御医们三天两头就抓过童府来,可是他们一张张凄惨绝望的脸庞只能被我爹爹吓得更无血色,无奈我的耳朵还是一点也听不见爹爹好似打雷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