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曾见过有哪个办丧事像这户人家这样,尸骨未寒,就急着要分夫家的家产。你说,这世间有这样的事吗?”云姜脸上乍青还白,一副替人忿忿不平的模样。
瞧她,分明不是她的事,她做啥这么气愤?
“你呀!一个大姑娘家,抛头露面就已经很不应该了,这种闲事你就别管,还有——你瞧!人家丧家还备着那一大桶滚热的水……”那是要做啥?
“他们要做啥?”云姜又扭头回去看戏。
丧家打算用热水烫死去女儿的手,以兹证明女儿已死,是女婿家冤枉了他们家女儿。
但云姜看着那盆热水,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怎么才眨眼的功夫,那水就滚成那个劲!
“傅相横。”她叫他。
“做啥?”他侧着脸看她,不明白她叫他干嘛?
“你去!”她推着他进行门口。
“我去哪呀我?”他频频回头,问她意欲为何。
“你把手也伸进那热水里。”云姜想确认她心中的疑惑。
“干嘛?那很烫耶!”她是真跟他有仇是吗?
“烫不死你的,快!”云姜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傅相横愿不愿意,推着他就进门。
傅相横俨然成了她手中的一颗棋,她要他前进,他就得前进,半点个人的意志都不能有;而县大爷一见到来人是国舅,连忙起身相迎。
“别——别行大礼,你审你的案子,我只是看戏来的,县太爷你……”
“我们爷儿想试试这水。”傅相横话还没说完,云姜就急着抢话。她死拖活拖地把他带去木棺前。
“快伸进去。”她对他使了个眼色。
“我不要。”他又没发疯。
“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哪你!”她板下脸,拉着他的手往那滚开的热水那么一探--
傅相横赶紧闭起眼不敢看。完了、完了!那么大的火、那么烫的水,这下子他的手铁定毁了,他非但不能再跟他那群死党打马吊,他还不能吟诗、不能作对,而且还不能练武,不能牵牵他娘子的小手,还有还有,也不能跟云姜像现在这样拉拉扯扯……
傅相横想了一堆,但眨眼的功夫都过去了,他的手却不烫也不热。
他张开眼。“这水不烫。”
他回过身于,瞅着县大爷,再说一次。“这水不烫!”
“可这水是滚的,瞧!这会儿还起泡,足以证明这水是烫的。”县太爷吞吞吐吐地开口,他也觉得纳闷。
云姜蹲下身子,看着滚得直冒泡的水。她看了好半晌才道:“这盒子里装的不是水。”
“不是水,那是什么?”傅相横这会儿已不觉得她多事,倒觉得她好厉害、好神奇,好像什么都知道。
“是白醋。”云姜公布正确答案。
“白醋!”傅相横提高了声音,明显地显示他的不明所以。
“嗯!白醋。白醋见火就开,滚而不烫,是以这小娘子的手为什么伸进滚开的热水里却毫无烫伤。”云姜抓住了死人的手,拔了发上的钗就往那死人的指头上插。
“你这少年郎……”县太爷旁的师爷正要发话,制止云姜在公堂上鲁莽的行径。
傅相横却瞪了他一眼,当下不只师爷不敢说话,就连县太爷都不敢把气喘得太大声。
云姜的发仅刺进死人的指甲缝里,人说十指连心,发钗这会儿刺在指间就像是人拿了一把刀直接往心门里捅似的。
那小娘子一时忍痛不了,眼角沁出泪来。
“瞧!死人还会落泪,足以证明这人还没死全,待我再扎她个几十针,小爷我保管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云姜拍胸脯冲着庄稼汉那老实人保证。
那小娘子一听还要再扎她个几十针,马上连滚带爬地滚出棺材,直哭道:“小女子不敢了,这位小爷您行行好,放了我一马吧……”小娘子是哭得涕泅纵横,好不凄惨,但云姜却丝毫不心软。
她转脸看向傅相横。
傅相横寒了脸,要县太爷重审此案,而他就在旁看着,直到审完这件案子。
“你总是这样吗?”审完案,傅相横跟在云姜的后头打转;云姜上哪,他就上哪,活像是云姜的跟班似的。
以前,他最讨厌跟娘儿们逛街了,他认为那是一件有损他男人气概的事;但今天,他却心甘情愿地跟在云姜后头打转,随着她看尽天下事。
跟在她身后打转,傅相横在明白云姜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阴沉不定,她不像个大姑娘,倒像个孩子,见到什么新鲜事总要玩上一回才甘心;还有她心思慎密又不畏强权,所谓的“胆大心细”说的就是她这样的血性。
傅相横看着云姜,又觉得她比他先前初识她时还要可爱三分。
云姜却不爱看他这时候看她时的表情,要笑不笑的,显得十分暧昧,她寒下脸,硬是在他的话里找碴。
“我是什么样子.你得说明白,我才听得懂,要不然,我分不清楚你话里说的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
‘当然是在夸你。”他是真心的。
“夸我什么?”
“夸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哈!这倒像是说书人嘴里的女侠,我一不懂刀、二不懂枪,说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抬举我了。”
“可你刚刚替那庄稼汉讨回了公道。”他指出刚才发生的事为例。
“公道自在人心,今天纵使我没出面,这事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云姜始终相信纸是包不住火的,做坏事的人纵使能逃过一时,也逃不过一辈子;逃得过一辈子,但最后仍将逃不过自己的良心。
她说着自己的道理,傅相横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你跟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又问他,而且口气还不大好。
“以前的你很无趣。”
“现在的我也没什么改变。”
“有,你变了很多。”他一再强调,硬要她接受这个事实。
“我没变。”云姜终于停下脚步,不再疾走让他追。她回过身,正视他眼里的急切。“我一直就是这个模样,是你没有真正认识我。”所以,他别再说她改变之类的鬼话,好像以前他俩有多熟似的。“你要真识得我,就不会说我个性阴沉、晦暗不明。”
“你!”他一时语塞,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他曾说过的话。
“你别说你没说过,因为,这话是你亲口对你亲人说的。你还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什么将我介绍给你的死党是不义的行为。”她全都听说了。
“是我姊姊跟你说的?”傅相横想这是唯一的可能。他姊姊怎么可以这样,把这事到处说给别人听!
姊姊太可恶了啦!傅相横板下脸,一副要找人把命拼的狠模样。
云姜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想错了。“我不认识你姊姊。”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了那些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你的死党们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柄,现在城里的人,就连三岁小童大概都知道我沉云姜是你傅相横不要的女人。”
“我没说不要你……”他还想解释。
云姜却沉着脸打断他。“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她只是让她爹每天安排的堂会、家宴给逼急了,所以才会口无遮拦,一下子跟他讲了这么多。
今个儿要不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她也不用三天两头地陪那些王孙贵族们,烦都烦死了。
幸好,那之中还有个梁景元算是好的,要不是有他在,只怕她这辈子都要栽在傅相横那句有损阴德的话里头。
“还有……”她突然想起一事“以后你别再送拜贴给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她嘀咕着,“你是我家未过门的二姑爷,却接二连三地送贴子来给我,这算什么?”
“我没要娶你们家二姑娘。”他说明事实。
“那是你家的事,你别跟我说。总之,你别把我搅进你的那滩烂泥里。”要知道,云雁为了能当上国舅夫人的事乐上好几个月了,要是她知道傅相横曾邀她听戏,那还不把家给闹翻了。“总之,你以后离我愈远愈好,日后要是在街上见到我,你也别跟我打招呼。”她与他约法三章。
傅相横却让她急欲撇清的条款给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你!你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只当是我怕了你行不行?”
“你做啥怕我?”他不要她怕他、躲他啊!
“你给我造的谣,惹的祸还算少吗?这样我能不怕你吗?”她说的理直气壮。
本来嘛!要不是他,她这会儿哪有那么多的烦恼事?云姜交待她要说的,连句告辞的话也没说就奔回家。
而这次,傅相横没追上去,他心里头正翻腾着一股怒气,他得找人去去火。
第六章
傅相横是进宫找他的姊姊。他一进后宫,一张脸又青又绿的,活像人欠他几十万两的银子似的。
“你怎么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惹你这只弼马温?”淑妃拐着弯子骂她的弟弟是孙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