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惧怕娘亲阴情不定的性格,但她更害怕娘亲此刻疯狂错乱的模样,她几乎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让我说!”舒镜月骤然发狂,以无比的蛮力推开舒明心,“告诉你,你抢不走的!他就活在我心里,活在我的回忆里,那是属于我的,就算你是他的妻子,那又如何?他爱的是我!是我!”
“娘!”舒明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清晰地瞧见娘亲眼瞳中阴鸷的光芒。
舒镜月脚步颠簸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挥舞着双手潮天咆哮着,“可是我们都错了,他谁也不爱,他爱的只有他自己。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比你幸运,因为我再也不用面对他了,哈哈哈……”
舒明心试图拼凑娘亲语无伦次的话,然而却怎么也想不通娘亲的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她以为娘亲已然狂乱得失去心智时,舒镜月陡然旋过身,目眦欲裂地冲至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尖锐的指甲几乎刺人她的肩胛骨,但她忘了疼痛的感觉,只因眼前娘亲的表情深刻地震撼了她。
“明心,只剩下两个人了……就剩下两个。崆峒派掌门人平义怀与李祥思,李祥思就是下一个目标。”她诡谲地笑,两根手指在舒明心眼前左右摇晃着。
舒明心抓住闪过脑海的念头,难以抑制地问出口,“难道他们其中一人便是……我爹吗?”
“你爹?!”舒镜月猛然推开舒明心,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沫,面目狰狞地道:“他还不配当你爹!他不过是个伪君子,是一只禽兽,他怎配当你爹!”
舒明心觉得疑惑,她问的是“他们”,而娘说的却是“他”,这是否代表了他们之一确实是她的爹?否则娘何以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帮娘杀了两个人,全都是武林中名噪一时的人物,而今,就只剩下平义怀与李祥思。
回想当时,娘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威逼她去找他们出来,而她也从未过问缘由,不,正确来说,她问过一次。
那时娘要她去勾引第一个人,她询问了理由,然后,她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价,娘毒打了她一顿,甚至要她服下一种药粉,让她浑身犹如火烧、肠胃翻搅,疼得直打跌。
于是,她不再问明原因;只是沉默地执行任务,利用娘在她十三岁那年才还给她的真实外貌,成了一个以美色杀人的工具──一个专属于娘亲的杀人工具。
她永远忘不了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初三,娘亲突然审慎地来到她面前,才伸出手她便惊惧地瑟缩身子,那时,她以为会跟往常一样得到娘掴出的巴掌,可出乎意料的,那回娘只是平和地要她坐稳。
“会有点疼,但不碍事的。”那是舒明心首次听到娘亲温和的语凋,她痴傻地僵着身子,任由娘亲自她脸上撕下一片薄膜。
她看着那片满布丑陋疙瘩的薄膜,觉得脸颊热辣辣的有点痒,可她不敢抬手触碰自己的脸,脑海已经糊成一片,只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小以来,娘便严厉地告诫她,不准触碰自己的脸庞,不管她愿不愿意,那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丑脸,必须接受它。
“这叫易容术。”舒镜月得意地瞧着女儿,“戴着它,你已体会到人性丑恶的一面,人人看到你,只会嫌恶地别开眼,甚至欺负你,可是,等他们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争先恐后地接近你,只求你能看他们一眼。多可笑!身而为人,最可悲的便是只相信眼睛所见的虚伪,看不见隐藏于表象下的真实。”
舒明心不明白娘亲这番颇富哲理的话,只是不断地发抖,感觉着脸颊上的灼热感与麻痒感渐渐消退。
后来,她眼见了自己的面貌,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模糊铜镜中反映着一张绝美的脸蛋,也许是长年隐藏在面膜下之故,她的皮肤极为细致白皙,一经娘亲扑上胭脂水粉,唇上点了朱红后,她简直美得让人屏息,连她自己都瞧呆了。
然而,她却觉得那张脸极度虚假,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刻而产生欣喜的情绪,只是莫名的感到悲哀。
如果人们知道这才是她真正的面容,又会如何对待她呢?过往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狂烈地冲击她的心房,她想起村里孩童的嘲笑与欺侮,想起人们瞧见她时便蹙起的眉与嫌恶的眼神……
十三年来,她已被娘亲训练得淡漠,学会接受自己丑陋的面孔,如今却可笑的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隔天,娘亲便要她在夜晚覆面出了趟远门,到一个无人识得她的城镇再揭下面纱,而就在那一天,她首度体会到何谓人人称羡的目光。
女人以嫉妒的杀人眼神瞪着她,男人则以惊艳的目光垂涎地盯着她。
没有人在乎她是个怎样的人,只看到最肤浅的外表,和她以前的际遇比起来,这是多么讽刺哪!
然而她并未因此而变得愤世嫉俗,也不偏激,只是变得更麻痹,将世情看得更淡漠……
在那之后,娘亲教了她武功,但不用她杀人,只需以美色迷惑对方,并与对方订下夜晚相聚的约定。
那两个人她并不认识,她只顺从娘亲的命令将他们引诱到指定之处,他们是怎么也想不到,前去赴约的其实是娘。以至于她两次总不在现场,也无从得知他们与娘亲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平义怀,她对这名字并不陌生,杨澈提过这个人,可是……她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平义怀才是娘最主要的目标,否则他不会是最后一个。
“五天后,就出发去杀了李祥思!”舒镜月阴阴地勾唇笑着,“他逃回峡响派,这样也好,省事多了……”说完,她缓缓回过身,看来极为疲累地离开灶房。
“娘……”舒明心启唇轻唤,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杀了李祥思之后呢?下一个是平义怀,再然后呢?她突然觉得茫然,不明白打一开始为何要杀人?她失神地想着,所有事情结束之后,娘会不会愿意告诉她关于往事的真相?
第五章
翌日,阴雨霏霏,天空悬浮着层层厚云,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舒明心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不敢动弹,她知道轻微的一个动作便会让木制床榻发出嘎吱声,而她现下的心情还需要沉淀,不适合让听觉敏锐的娘亲察觉她已醒来。
她睁着眼,凝视着上方,倾听绵密的雨丝轻坠在屋顶上,而后聚集成流再滴落至地面。
昨儿个还是凉爽舒适的天气,怎么今日便下起雨来?然后,她想起了与杨澈的约定。
她心虚地想起他真击爽朗的面容,想起他诚心想与她为友的热情,而她呢?她响应了什么?
初时她就隐瞒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而今纵使想坦诚也不知从何说起……不,是想说也不能说,根本只能绝口不提!
娘亲昨日交给她的最新任务,让她想起杨澈所提及的魏氏剑法,由此她逐渐地拨开迷雾,试着将一些事情整合起来。
如果娘真的是当年自崆峒派盗走魏氏剑法的人,那么,娘和崆峒派之间到底有何瓜葛?娘又为什么要杀“崆峒四杰”?还有,当她怀疑平义怀或李祥思是她爹时,娘却疯狂地说他不配……这些事情,都让她心里升起更多迷惘。
蓦地,她想起过去被娘所杀的那两人,都不曾见娘为此有如此激烈的情绪,由此可见,平义怀和李祥思两人之中有一个是特别的……
尤其是平义怀,她觉得这个人的身分不单纯。
她兀自推论着,可是,平义怀若真与娘有一段情,且生下她的话,娘万无理由要手刃亲夫……会不会是……娘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忘了平义怀是她的亲爹呢?
舒明心不自觉地深吸日气,一颗心跃得飞快,久久无法自己,脑中只转着一个念头。如果平义怀是她的亲爹,如果平义怀是她的亲爹……
第一次,她对自己即将下手的人感到犹豫,她心里十分不安,极度不安,像是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这样的感觉让她惶惑不已。
这时,她又想起了杨澈,那个有着阳光般笑靥的大男孩。
虽然她涉足江湖的日子并不久,但对“四方傲”的大名倒时有所闻,客栈里总有些说。书人喜欢提起这四个年轻的江湖男子,将他们绘声绘影,说得极为传奇。
她总是静静聆听,并对南傲感到好奇,也许是她向来沉默的缘故吧!所以对沉默寡言的南傲就是较感兴趣,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性格最冲动火暴的“东傲”。
传言说得太夸张了!舒明心想起杨澈的模样,并不觉得他像传说的那样火暴,充其量。他还只是个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大男孩罢了,“四方傲”若是少了他,说不定会少了些话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