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仲羿睇视著紧合眼睫的悠儿一眼,迳自沉默著,直到韦翰拿了衣物过来,他仍毫无知觉,待韦翰唤了他一声,他才恍然醒觉,尴尬地更衣。
不多时,阎仲羿换上了洁净的新衣衫,抱起悠儿至隔壁房,将她安置妥当。
「备妥膳食就送来这儿吧!」阎仲羿吩咐完,便将韦翰关在门外,不让他再有发问的机会。
阎仲羿走向床榻,犹豫了半晌,伸手轻拍她白皙的面颊,力道虽然轻柔,语气却冷冽地道:「起来,我有话问你。」
悠儿蹙眉甩头,好不容易才勉强睁开眼,可一见是他,随即又掩住口鼻,惹得他气恼非常,无法掩饰面上的怒意。
见他神色骇人,悠儿惊惧地挣扎著往床头角落缩去。
「你吐了我一身恶臭,我没掩口捂鼻的,你倒是恶人先告状?」阎仲羿寒声说著。
「我……不是有意的……」她发现那股味儿不是那么浓重了,试著慢慢将手放下,轻声道:「对不起……」
他紧盯著她的面庞,强调著,「你毋需替季翔隐瞒什么,只要他能回来,我就让你回去。」
「可是,我的确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认识小宝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悠儿睁著圆亮的双眼直瞅著阎仲羿。
当下,他怔愣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他为什么不相信她?阎仲羿扪心自问。
打从见著她的第一眼过,他就认定她是个虚伪做作的女人,可他又该死地为她的美色所动,於是他不断地否定她,试图让自己保持理智与冷静……
瞬间,他有些心软,觉得自己似乎是过分了些。
悠儿见他不说话,於是再次强调,「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季翔是什么人,打从我来到人间,就只认识小宝一个人……」
「哈!」阎仲羿像是逮著了悠儿的小辫子,嗤笑道:「只认识小宝一个人?你难道没有爹娘?怎可能只认识‘一个人’?」
「可是我真的……」
「别说了。」阎仲羿蹙起了眉,「金大娘将你调教得真好,你那双无辜单纯的眼瞳的确能骗倒许多人,但绝对不包括我阎仲羿,你若以为能耍著我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要著你玩?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金大娘!倒是常听小宝提起她……」悠儿认真地解释著,「而且,我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阎仲羿语塞。
面对她的纯真,他无法摆出咄咄逼人的模样让她吐实,因为他几乎就要相信她的确是不知情的。
他目光炯炯地盯视著她,可她不避不退,清亮的目光坦然地回视他,四目交接的片刻,他只觉心跳渐渐加快,而她却俨然无动於衷,彷佛不知动情为何物。
阎仲羿不免有丝气恼,这女子莫名地闯入他的生命,动摇了他的心智,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你这个人真奇怪。」悠儿盯视著阎仲羿,眼神清澈澄亮。「你好像不相信任何人?」
阎仲羿喉头一紧,僵声道:「我只相信自己。」
「为什么?」悠儿紧接著问。
「不为什么。」阎仲羿迎向她纯净的视线,冷声道。
「你总是这么不开心吗?」悠儿无法理解他为何总是紧蹙眉尖。她微噘菱唇,娇憨地道:「我觉得面露微笑,别人也会觉得很开心的。」
「我可不是你,不需要陪笑。」阎仲羿尖锐地讽刺著。
「陪笑?」悠儿咬著下唇,思索著这字眼的含义,「这是什么意思?」
阎仲羿犀利的目光笔直地盯著她不解世事的表情,很想再嘲讽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卑劣。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本事勾动他心中少之又少的歉疚,仿佛自己是个无耻小人,攻击著她无法抉择的人生。
「但愿你是真的不懂……」阎仲羿意味深长地说著。
「你们人类说话真奇怪……」悠儿咕哝著,「小宝也常说些我不明白的话。」
「我们人类……」阎仲羿挑起了眉,冷笑道:「你也说了我不明白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会害怕吗?」悠儿有些担心地瞧著阎仲羿的表情,小宝曾经千叮万嘱地要她别轻易向人透露她是条鱼儿的事,可她实在不想欺瞒眼前的男人。
「你不是人?」阎仲羿不自然地扬起了唇角,仿佛微笑对他来说是挺困难的事。「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个人。」
「比你还像人?」悠儿瞪大了眼,「难道你也不是人吗?」
「哈!」阎仲羿忍不住笑出声。她实在太有趣了,有趣得让他几乎相信了她的天真无邪。
「你笑什么?」悠儿噘起了唇。
「没什么。」阎仲羿敛起了笑,严肃道:「真不知你如何成为花娘?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
「我总是听不懂你的话。」悠儿蹙起眉,困惑地道:「花娘是什么意思?」
「花娘就是……」阎仲羿顿了下,瞧见她因等待而好奇圆睁的眼眸,他收住了口,不想陪她玩游戏。
她可以假装不解世事,他可不会上当。愈是感受到她的纯真,他愈是要否定她。他对自己视人的能力极为自负,认定了她是个花娘,便不愿改变想法。
「花娘是什么?」悠儿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催问著。
「主子,晚膳已准备妥当。」门外陡然传来韦翰的声音,中止了两人的对话。
「端进来吧!」阎仲羿在桌旁坐下。
韦翰才刚推开门扉,一团洁白如雪的毛球便自他脚边窜入房里,直扑阎仲羿——
「你终於出现了。」阎仲羿理所当然地拥住小毛球,语调显得温柔。
「啊……」悠儿惨叫了声,脸色苍白的瞪住那团毛球,狼狈地退了两步,「它……它……」
它是只毛色纯白的猫儿,此刻正趴伏在阎仲羿腿上,仿佛感知到某些东西,它慢慢地转向悠儿……
「别……」悠儿话声未停,那只猫儿突然嗓音拔尖地喵叫了声,随即扬起右前爪扑向悠儿,猫爪一扬,朝她展开攻击。
变故陡生,没人料想得到一向慵懒温驯的猫儿居然会发动攻击。韦翰惊得张大了嘴,差点摔落手中的盘子。阎仲羿微愣了下,上前去抓抱住激动的猫儿,可还是慢了一步,
猫儿的利爪已划破悠儿的衣袖,深入白皙的臂膀,划出了血丝……
「把它带走!」阎仲羿低咆了声,将猫儿塞入韦翰怀里,却也让失控的猫儿抓伤了脸颊。
「天啊……」韦翰脸色大变地将猫儿扣在怀里,急吼吼地将它带出门,手忙脚乱地合上门扉。当然,他也受了伤,却仍得不顾安危地将猫儿带离,谁教他是为人卖命的侍从哪!
「你……没事吧?」阎仲羿神色铁青地瞧著她臂膀上的伤口。
「痛……」悠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兜转,喃喃道:「它……是猫……」
「它一直都很温驯的……」阎仲羿强迫自己别去查看她的伤口,试著缓和情绪道:「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攻击你。」
「它当然会攻击我。」悠儿含泪望著阎仲羿,梗声道:「猫可是鱼的天敌哪!就算我变成了人,它还是认得我身上的气味!」
阎仲羿突然发现,或许有些事是他所不知道的,至少她现在所说的话就已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你在说些什么?」阎仲羿终於还是克制不住地走向她,想看看她的伤势。
「你别过来!」悠儿惊慌地喊著,「你身上有它的味道!」她腹中一阵恶心,又想吐了。
「难道……你就是为了这股气味而晕倒的?」阎仲羿试著理清脑中的浑沌
「嗯……」悠儿看著手臂上的伤口,无辜地点头。
「你不喜欢猫?」他又问。
「也不是。」她扁了扁嘴,「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他紧盯著她美丽的脸庞,试著不去看那腥红的血丝,不想表露得太在意。但,事实上他该死的在意,红与白的相衬,让他益发怜惜著她的伤势,纵使那合该只是个「小」伤口。
「我没有。」悠儿咕哝著,「我不讨厌猫,至少我不会伤害它们,可是我终究是条鱼……」
「鱼?」阎仲羿蹙起了眉,「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鱼,我是条鱼。」悠儿望著他紧皱的眉尖,悄声道:「你好像又生气了?但我真的是条鱼,只是不小心受了‘万生水’的照拂,才能幻化成人形来到人间的。我没骗你。这是真的!」
阎仲羿无法相信她的说法,在惊讶过後,他神色沉重地道:「你明明就是个人。」
「但那只是‘万生水’的法力,我根本不知道药效何时结束,也许明日一早醒来,我又变回了鱼也不一定。」悠儿担忧地喃语著,「但愿不是如此,我多希望能一直待在这里,人间比天上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