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亭萱咬住唇,斜眼睨了他一会,才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轻声道:“谷亭萱。”
松开彼此的手,感觉对方的余温残留在掌心,骆逸昊轻轻地握手成拳,将谷亭萱的温度包覆其中,感觉心口也微微一暖。
“想不到你的手是温的。”谷亭萱瞄了骆逸吴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以前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是冷血动物。”
“我……”骆逸昊还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他心情的转变。
“你真的是我以为认识的那个人吗?你……不太一样了。”谷亭萱挑起眉,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不同,她只知道今日的他散发出一种哀伤的气息,究竟是什么改变丁他?
“我应该先恭喜你。”他决定先从正事说起,避开了她探索的目光。“你父亲已经清醒,医生说他已度过危险期,只是他的脚可能会因此而……”瞧见她眼神一黯,他突然间说不下去了。
“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谷亭萱绽出欣慰的笑道:“至少我爸爸捡回了一条命,我已经很感激、很感激了。”
“我方才听见你们的谈话……”骆逸昊顿了下,迎上谷亭萱的目光,才缓声道:“其实,疗养院也是不错的,你爸爸在那里可以受到完善的照顾,你也毋需……”察觉到她的眼神一变,已有了怒意,他警觉地闭上嘴。
谷亭萱试着深呼吸,她不想生气,可是,她还是生气了。
“他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毫无亲人的孤单老人,他应该在家安享天年,说什么也不应该待在疗养院里!你知道疗养院是什么地吗?你去过吗?没错,那里有专人看护,但又怎么比得上家里的舒适自在?你若是真的了解那个地方,你一定无法将父母送到那里去的!”谷亭萱的口气激动了起来。
骆逸昊的唇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喉头一窒,心口也隐隐抽疼。
“你说得没错,可是,你也得想一想,你必须工作,不是吗?你不可能成天在家照顶你爸爸,如果疗养院能提供服务,他在那里受到照顾,你也可以安心工作,有空时可以常常去探望他,那么……”
“我不能接受。”谷亭萱严肃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无法让我爸爸到疗养院去。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她再度画起两人之间的界限,适才的轻松愉快已不复见。
听出她话语中不想与他多说的意思,他有些难堪,却也识趣地回答道:“我是想跟你谈谈和解的条件……”
“你可以跟我的律师谈。”谷亭萱自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骆逸昊面前。
骆逸吴一瞧,难掩吃惊地道:“晓蕙?你的律师?”
“是的。”她微微一笑,得意地道:“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她谈,我信任她,她会全权处理这件事。只要晓蕙同意,我就没有意见。”说完,她昂首踏步而去。
谷亭萱其实是想笑的,一看到他像是打了一巴掌的表情,她就乐不可支。虽然今天他表露了善意,可她还是觉得他跟她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能让他受点教训也是大快人心的事哪!
骆逸吴凝视着手中的名片,再抬眸望着谷亭萱的背影,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原来,她竟认识廖晓蕙?是巧合吗?
下一刻,他也迈开脚步离去,看来,他得跟廖晓蕙聊一聊了。
***
谷亭置掏出钥匙,跟着母亲一同进人家门。今天,母亲得知父亲清醒,自家里炖了鸡汤来医院探视,待到谷亭萱下班时才连袂返家。
“你们总算回来了。”谷时隽坐在客厅沙上,放下手中的报纸,望向母亲与妹妹。“爸爸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谷亭萱心里有数,却还是道:“你什么时候要去看看爸爸?爸爸今天神志很清醒,认得我跟妈妈,说了很多话。
“你爸爸说不要去疗养院……”简美云轻拭眼角,梗声道:“可是,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他,萱萱的意思是她要辞职回家帮我……”
“那不行。”谷时隽坚决反对道:“我今天跟大哥通过电话,我们都觉得让爸爸去疗养院是最好的。妈妈年纪大了,无法照料爸爸的生活起居,而你也要工作,你不可能……”
“二哥!”谷亭萱打断谷时隽的话道:“爸爸养育我们那么辛苦,现在他老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他送到疗养院去?大哥在美国工作,不能照顾爸爸;二哥你也有家要养,有妻有子,我也不勉强,但至少还有我,我可以照顾爸爸……”
“你打算照顾多久?”谷时隽的一句话说得谷亭萱哑口无言。“爸爸是个退休荣民,没多少积蓄,我们三个小孩都得靠自己的能力谋生,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有多少积蓄可以生活?
“你能这样不工作不赚钱多久?如果送爸爸去疗养院,我们一个月各出一万元,不但可以维持生活,也可以让爸爸受到较好的照,你为什么要拘泥一些小细节?”
谷亭萱觉得心里很难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今日骆逸昊虽然没有多说,但话中的意思跟二哥的说法差不多,只是,她真的舍不得让爸爸到疗养院去啊……
“二哥,我真的、真的很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的想法很妇人之仁,可是,他是我们的爸爸啊……我实在无法……”谷亭萱捂住唇,却压抑不了哭泣。
“萱萱……”谷时隽抚了抚妹妹的发丝,眼眶微红,柔声道:“大哥跟我做出这种决定,绝不代表我们不爱爸爸,不顾念他的养育之恩,而是我们不得不如此。爸爸有时候根本不认识我们,甚至说一些陈年往事……
“如果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跟在爸爸身边听他说故事,当然是很幸福。但是,我们长大了,我们也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势必要有所取舍。萱萱,你明白吗?做这种决定,对大哥跟我来说,也很痛苦的……”谷时隽别开脸,飞快的拭去眼角的泪水。
“二哥……”谷亭萱伏进谷时隽怀里放声痛哭。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照顾他,就不必那么麻烦了。”简美云老泪纵横,跟着一双儿女落泪。
“妈,这也不是你的错。”谷亭萱抽起面纸替简美云拭泪,啜泣道:“你身体也不好,要你照顾爸爸是真的太辛苦了。”
“是啊!妈。”谷时隽立起身扶起母亲,“我扶你去休息,你今天也累了。”
望着母亲与二哥的身影,谷亭萱再次心酸地落泪,因为,她清楚地看见母亲的白头发,算了算,母亲还比父亲大一岁,也真的是老了。差别只在于母亲只是身体虚弱了些,神志还比父亲清醒。
父亲自四年前退休后,成日在家无所事事,竟然有了老人痴呆的倾向,这真是让人始料末及的事啊!
“萱萱,别哭了。”谷时隽走回客厅,在谷亭萱身边坐下,哑声道:“都怪二哥不争气,没能力买更大些的房子,把妈妈跟你接过来住。”
“二哥,你别这么说。”谷亭萱拼命摇头,“妈妈跟我住,你不用担心。你跟二嫂为了房贷已经很辛苦了,又有两个孩子要养。”
“其实,有了孩子才更觉得心酸。”谷时隽喃喃自语着。“我看着他们,总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老到会拖累他们,那又该怎么办?”
“二哥……”谷亭萱只觉心房好痛好痛,却说不出任何安慰话。
谷时隽无奈地扯唇一笑道:“想想,父母对子女的爱实在远胜过子女对父母的。我们为了让孩子过得好,可以想尽办法拼命地让他们衣食无缺,可是,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却反而那么吝啬……”
“二哥,别说了,真的别说了。”谷亭萱泣不成声,拼命地摇头。
“我明天会去看看爸爸,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谷时隽起身。
谷亭萱倚在门边,轻轻摆手送走谷时隽后,忍不住蹲在门后哭了起来——
第四章
给承瑞的第一百七十九封信。九一年三月九日。天气,阴。早上八时二十六分。
我失眠了。今早醒来,眼晴肿得像核桃似的,幸好是星期天。
承瑞,我真的被击倒了,被人生的无奈打败了。我多么希望能孝顺父母、恪立孝道,但却得同意让爸爸进疗养院。
我觉得好累、好痛苦。你教教我,该怎么样坦然面对这一切。
以前,觉得自己很喜欢你明亮的笑容,对一个癌症病人来说,你真的活得好开朗;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自己是羡慕你的,我羡慕你能那么洒脱。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观是不是有所偏差?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吗?还是,根本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人生本就无奈得让人感到无力且可恨?
想想,骆逸昊这个人也并不是真的那么讨人厌,他只是太实际了,实际得让我无法承受。想想,我对待他的态度真的也是恶劣极了,毫无礼貌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