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还不都一样吗?」殷小小没得多说,在桌前坐下,「差别只在于今年比去年多一岁罢了。」
但一想到过年时候,出门的妇女多,算姻缘的姑娘更多,她便对没能做生意,从手中溜走的银子感到心疼不舍。
还有满街舞狮子、敲铜锣、做百戏的……啊啊,但望一眼乔三少的病容,殷小小还是忍痛把那些记忆从脑海里删除。
不能否认的,离上元愈近,她的胸口便愈难过,尤其是见到他对着她露出笑容时,那种心头难过的感觉更盛。
反观让人宣告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活不过上元的他,却没有她来得焦躁,每天依旧早上起来看帐簿,闲来无事看看书,为她念几则历史故事;看着她为他煎药,打开窗子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偶尔她会在他看帐簿时,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芒,与他平日给她的印象完全不符,却也是他。
乔三少是个商贾呢……只有这时候她才能感觉他确实是个商人。
没看过他做生意,但听吕洞宾说,之前的他做生意时心狠手辣──哦,是眼明手快,一旦咬上的猎物便绝不放手,丝毫没有私情可说。嗯,要从他现在的样子去想像,实在有点难。
但每每看见他瞇起眼,对着帐簿弯起唇来,她便会想到吕洞宾的话。
「小小……我已经有两个年节无法出外去凑热闹……咳咳,实在很希望今年能出去见见这几年改变了多少。」乔文华缓缓地说。
两个年节没法去凑热闹啊……确实有些可怜。
殷小小望着他故扮可怜的脸,想出一个办法,「那我充当你的眼睛帮你去看,回来再跟你说──」
「小小,」他瞇起眼微笑,「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想丢下为夫的自个去快活吗?」
现下正值岁首,京城里北平日多出一倍以上的人潮,他无法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出去,况且还担心她碰上了坏男人将她拐走。
「哎呀,」殷小小也笑得甜甜蜜蜜,「三少,我也是为了你才愿意出门去人挤人哪!」
「我怎舍得让你一人去受罪?」乔文华牵起她的手。
「我自己受罪总比我带着你受罪好。」开啥玩笑,带个病痨子她能玩什么?
两人虚伪地互视一笑,殷小小抽回手,做势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所以结论便是──我们俩都别出去,待在房里玩最好。」殷小小做下决定。
乔文华还想说些什么时,敲门声响起,婢女送进两碗桂圆燕窝汤,分别放在两人面前,「三少爷、三少夫人,这是大夫人吩咐奴婢送来的。」
他闻言一扬眉,这容器上分别绘有鸳鸯图案,有祈愿夫妻长长久久之意。放在他面前的是鸳,而她面前则是鸯。这代表什么?娘接受小小了吗?
殷小小倒没想到那么多,她拿起碗仰头便灌。这便是燕窝的滋味呀?怎么好像……怪怪的?
见她脸色怪怪的,乔文华本不以为意,端起碗也正想喝下时,忽然神色一凛,警觉地夺过她手中犹剩下三分之一燕窝汤的鸯碗。
「三少,你做什么?」殷小小有些不高兴。
他下答反问:「可有异样?」
「异样?」殷小小重复,她撇撇嘴,「你突然抢了我的燕窝汤算不算?」
她第一次暍燕窝哪!他就算想多喝一些也用不着抢她的呀。
乔文华嗅了嗅汤碗中剩下的燕窝汤,突觉好笑。若他所中的毒能嗅得出来,他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连续下了多年毒?
或许是他多虑,娘只是顺从习俗……他安慰自己,瞧见妻子不悦的神色,笑了笑,将手中原封未动的鸳碗也推过去给她。
真的只是多虑了,谁会对小小不利呢?
米米米「嗯……」殷小小干呕却呕不出什么东西,奇怪地抹抹嘴。
她老觉得反胃噁心,却呕不出什么来,只让自己的肚于更难过罢了。
殷母看了,若不是知道女儿、女婿的状况,她真要以为小小有喜了,但如今她只会问:「吃坏肚子了吗?」
殷小小闻言耸耸肩,努力回想曾吃过什么东西。
殷母摇摇头,歎口气道:「都嫁人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哎呀,这跟像不像孩子没关系哪,谁说只有孩子会吃坏肚子呢?」殷小小与母亲坐在桌前谈天。
乔府给殷母的待遇非常好,不仅派了两个婢女随侍照顾,并且不时派人送来东西。像这次过年,乔老爷便派人送来五套新衣新棉袄,让她在春节时也能换新衣讨吉利。
虽说这儿日子好过,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却也给殷母造成不小的压力。
当初她是为了不让小小有借口离开乔府,才假说自个儿喜欢这儿的生活,逼小小与她一同留下。
她一直烦恼着小小的终身大事,虽说京城里没人知道小小曾给退过亲的事,但却也没人敢上门提亲,因为全让小小吓跑了。
而当时却有个天掉下的好运道,她怎能不为小小把握?
乔府算是大户人家,若是乎时,她是不会考虑的,但却偏偏是女儿自己指点人家找姻缘的法子──那这不是老天成全是什么?
所以她硬是要留在乔府,怕一出乔府,女儿便会带着自己逃得无影无踪。
而今……她是否仍有必要留下呢?
人家乔府是娶媳妇,可没有把丈母娘一同接过来奉养的道理啊!
思及此,殷母试探地问:「小小,你觉得文华这孩子……如何呢?」
「如何?」殷小小抚着肚子,思绪有些不集中。「三少很固执。」
早上竟同她磨了一早上,便是一直说着出门逛大街的事,烦都烦死了!可是又不能一拳挥向他那张脸,才是最讨厌的地方。
「不是的,娘问你,你是否还老想着离开?」
离开?殷小小直觉反问:「为何要离开?」
闻言,殷母颇感欣慰,但新的烦恼却又产生。万一,文华真的撑不过上元,那女儿该何去何从?
第九章
「究竟是怎么样?快说!」
「欺,我才刚回来,你是这么对待好兄弟的?」
「吕洞宾──」
「好好好,当真是妻子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啊……」
「废话少说!小小她究竟怎么了?」
「……如果我说你要当爹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杀了你!」暴躁的吼声让人怀疑这是谁?
连昏迷中的殷小小都皱起眉头。这玩笑可不能乱开,会死人的。
当然,死的不会是她,而是那个乱说话的蒙古大夫!
那声声混合着焦虑担忧的吼声真是那个人的吗?还是说,谁的声音与他如此相像?
她从没听过他这么大声说话呢,更遑论是怒吼了……「吕公子,这话不能乱说啊……」是娘的声音。
「我只尽问问看哪!因为殷夫人描述的症状挺像这么回事的……」吕洞宾笑谑地说。
唉,这些人真不懂得他独特的幽默感哪!
她听见了一串咳声,想是乔三少的,八成让吕洞宾给气得咳了。
「嘿,文华,别这么开不起玩笑,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面对伯父、伯母?」玩过头了?
早知如此,何必开什么无聊的玩笑?
她又听见那一串急促的咳声,着急得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像是给无底沼泽吞噬了股,动弹不得。
「文华?!」吕洞宾皱起眉,也理会不得正躺在床上的殷小小,忙把她往床里一推,然后把乔文华扶上多出的位置躺好,但他却不是个合作的病人,一直挣扎着想起身。
「你还没说,小小她……」
「你先躺好。」吕洞宾掏出金针,皱眉地往他额边大穴紮了一针,让他乖乖听话。「殷小小我会治,但你必须先合作。」
夫妻双双卧病榻……大过年的,他这大夫为什么这么劳碌命?
「洞宾,小小她究竟是怎么了?」一股不安攫住了乔文华。
这症状……太像了,希望不是。
可惜天不从人愿,吕洞宾无奈地说出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就跟你所想的一样。」
没错,殷小小跟文华中了一样的毒性──X米X三少夫人跟着病倒的事,造成乔府一阵不小的骚动。
若是照顾三少爷的三少夫人染上跟他一样的病,那是否代表其他人也有可能得到?
虽然吕洞宾一再地保证,这不是什么瘟疫之类的传染病,但下人们还是感到不安。
在所有人皆感到阴郁的气氛时,另有一人却是惊疑不定的;他不感阴郁,而是感到震惊、猜疑。
殷小小怎么可能跟着「病」倒?
这不在他预期之中的「病」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因为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主导权,这令他焦虑。
所以他理会不得先前与那人约定──乔文华死前不再见面的共识,强行约他出来。
他要问问他,为何擅自行动?他不喜欢事情未照计画而行。
而来人的回答更让他震怒,「我依照约定对乔文华下毒,那么我现在做我想做的事,应该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