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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吕洞宾说,三少不是忽然大病一场变成如今的模样,而是慢慢地,在众人没有发觉的时候,食慾降低了、衣服宽松了……然后渐渐地容易感到疲累,在三少自己发觉不对而请大夫来时,他已经无法进食了。

  那时他这好兄弟正在云遊四海搜刮天下名贵药物,辗转得到消息才赶回来,虽然勉强控制住病情,却怎么也无法根治。

  他从天之骄子变成如今这副尊容,等若由云端跌落泥地;每日每日见自己的手臂渐渐细瘦、指节日渐突出,还有镜中逐渐凹陷的颊、干裂的嘴唇,他在想些什么呢?

  为何还能对着人笑呢?

  要换做是她,这么久一段日子,早就发了疯。

  而他又在想些什么,才会接受一个仅只一面之缘的算命师当他的新娘?

  唉!殷小小停止骚扰她的新婚夫婿,转头望向外头。

  自从她到京城之后,指点过数不清的姻缘,却从未想过看看自己手中的姻缘线……她的姻缘线生得什么模样呢?

  想着想着,殷小小举起手盯着掌中三条明显的纹路看,嗯……「看什么?」

  突来的声音吓了殷小小一跳,抬头望去,她的新婚夫婿正望着她。

  从她醒来爬下床之时,他便醒了。自身体变差之后,他一向浅眠,更何况一个人从他身上爬过去?

  他的声音犹带着几分沙哑,缓缓起身靠着床柱。「看什么那么专心?」

  殷小小眨了眨眼,看着他仍带些许蒙眬的眼神,忽然想起娘交代过的,忙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当乔文华盥洗完之后,她才感到羞怯地低下头。

  昨日一阵吵闹、混乱,虽说仪武已经简化许多,她却还是感到吃不消,一进洞房便趴在新床上睡死了,哪来时间感受「羞怯」这种新鲜的情绪?

  现下,房里却只有他们两人……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婿,她必须同床共枕、相处一辈子的人……虽然他的一辈子可能有些短。

  思及此,殷小小忽觉胸口有些难过。

  「小小,你还没说适才在看什么,那么入神?」乔文华仍不忘这个问题。

  突然发现他也挺固执的,殷小小朝自己手掌瞄了一眼,「姻缘线。」

  「哦?看出什么没有?」他笑着问道。

  殷小小耸耸肩,「都嫁你了,再看也没啥意思了。」

  「怎会没意思?」他拉住她的手,触感有些粗糙,不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他学吕洞宾的话道:「若有分岔,便代表你仍有再嫁的机会……」

  「呸呸呸呸!」没等他说完,她已经呸声不绝,横眉竖目地瞪着他,「你想我被乱石打死啊?」

  「怎会呢?」乔文华笑着说道,轻咳几声。

  「哼!」咳声提醒了她,拿了件大衣来披在他身上,顺便抓起他比她还瘦的手盯着看,然后一把甩落,「命里有波折,放心,你会长命百岁!」

  「谁会长命百岁?」吕洞宾打开房门就听到这句话。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冲喜有没有用,至少府里不再死气沉沉,奴仆们也趁机放松沾点喜气,喝酒高歌──当然要在主人没注意的地方。

  长命百岁啊……希望如此。他走到床前细察好友的气色如何。

  「洞宾,你来了。」乔文华笑道。

  「来叫丑媳妇去见公婆呀!」他瞄向一旁的殷小小。

  闻言出声的不是殷小小,而是乔文华。只见他轻轻蹙起眉,「爹不是交代过免去吗?」

  「婆婆坚持呀!」吕洞宾无奈一摊手,连他也感觉得出这关不易过。

  「娘?」乔文华的眉蹙得更深,「娘她……」

  他一向知道娘不喜欢小小,只是为了他而勉强接纳,但日前的病发让娘执意要换人,不再相信她。

  其实应该说,除了娘认定的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任何女子,娘都只能算是勉强接纳吧!

  「喂喂,你要做什么?」殷小小意外地看他翻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忙把他推回去。

  「帮我更衣,我陪你……」

  殷小小闻言心中有些感动,却不表现出来,只是道:「你当我是三岁娃娃,没人陪便会迷路吗?」

  「我只是……」

  她起身,「我去去便来,吕洞宾,好好照顾三少啊!」

  乔文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让吕洞宾阻止了。他本就是故意要支开殷小小,况且他也相信她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乔夫人。

  乔文华不笨,看他的举动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躺回床上,「有什么事?」

  虽知道小小不会吃亏,但他难免会担心……「你看这个。」吕洞宾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摊开在他面前。

  纸上只有寥寥几宇,乔文华一见眼神一敛,望向他,「谁给你的?」

  「不知道,一早压在水盆下……我不敢问婢女。」

  吕洞宾看得出来好友受到很大的震撼,他自己何尝不是?

  示意将之烧毁,乔文华陷入沉思。

  「现在……该如何是好?」半晌,吕洞宾不得不开口问。

  不管纸条上所言是否属实,重点是他们现在该如何做?

  乔文华抬起眼,「要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没有多大异常,若真要说有……是有一人近来显得急功好利了些,店舖扩张得太过急躁……若无资金支援,很快便会陷入危机之中。」调查这些事,便是他没通报瞿书生存在的惩罚。

  「嗯……爹知道吗?」

  「这一方面,伯父向来是不管的。」

  乔文华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我不相信纸上所言……」

  「文华,我知道你的心情,但……」

  「这却是最好的解释。」他露出一个苦笑,「许多以往不愿去想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即使怀疑了身边每一个人,就是没有怀疑那个人。

  但这张纸给了一个开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再怎么不可能也就是答案。

  这──就是答案?

  以为已经看过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乔文华现在才知道,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你打算怎么做?打草惊蛇以引蛇出洞?」

  「我能有别的选择吗?」他略感讽刺地勾起唇角。「从今天起,我所有的起居饮食全由小小接手。」

  米米米远远地看见吕洞宾进了乔文华房内,他收回了目光。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他知道一件事──再怎么讨厌文华,他依然是他的兄弟。

  第七章

  发觉有人在偷看他,乔文华放下手中的帐簿,望向可怜兮兮蹲在地上煽风守药炉的妻子。

  自从他的起居饮食全移交给新婚妻子包办后,房里便常瀰漫着一股药味,久久不散,后来更是打开窗户也驱散不了。

  原来是她将药炉由厨房搬到卧房来,免得她常要来回跑。

  煎药的程序很是复杂,也难为她能记住了。

  他喝药习惯了,倒不觉得苦,反倒是不习惯煎药的殷小小吃足了苦头。

  「看什么?」他笑着问。

  殷小小皱起眉,「你真的有休息吗?」

  这里是乔文华养病的院子,位于乔府最僻静的角落,方便他静养不受打扰。只是据她这几天的观察,打扰他最多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两位据说不希望他受别人打扰的爹娘。一个三天两头抱着帐簿来商量,一个三天两头来抱怨东、抱怨西。

  这让她忍不住要想,乔三少的病迟迟不好,看来有别的原因。

  看看手中帐簿,他了解地笑了。「这不算什么,只能算是生活调剂。」

  以往他要看的帐簿是这个的几十倍,如今的确实是少了许多。

  「调剂?」殷小小怪叫。

  老天,那些数字她只偷看过一次,便让她整个脑袋瓜子头昏脑胀的,他竟然能连看那么多本,还说只是调剂?

  「只要抓到诀窍,看帐并不难……小小,想学吗?」他脸上的笑容很诚恳、老实,但殷小小就是觉得他不怀好意呀……「不了、不了。」她忙摇手拒绝。

  人各有所长啊……「有些可惜呀,我原本是想来个夫唱妇随的……」

  「妇唱夫随如何?」她很认真地提议,「我教你怎么算命吧!但是这需要点天资,每个人天资有别,想像本大师一样精准的,寥寥可数喔!」

  「我想……我没这份天资。」乔文华缓缓笑道。

  「是吗?」殷小小感觉有些失望。老实说,在乔府里,她能做的事不多,连娘都有婢女照顾,偶尔去看她还会被赶回来,说要她多多关怀公婆……所以啊,她冲喜新娘的生活有些无趣。

  「小小,把药壶拿起来,该放最后一味药进去了。」见她持续发呆,乔文华不由得出言提醒一下。

  「啊。」殷小小连忙依言而行,也更怀疑他真能一心两用?怎么他一边看帐,一边还知道她药煎到哪了?

  倒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汤,不多不少,恰恰好一碗,殷小小对自己熬药的功夫挺自傲的哩!

  「喝药。」她坐到床沿,将床桌上的帐簿扫到一边去,舀了一汤匙餵他。

  「如何?」她一匙一匙喂,他便一匙一匙喝,丝毫没有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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