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毒是有点儿邪门。”宝格格收拾起戏谑的神情,正经凝肃专心为他把脉。他的脉象紊乱,似有若无。
“姑娘……”他的心像针扎刺般疼痛难当,说话的声音轻如羽毛,似乎又陷入浑浑噩噩的昏迷状态。
“嘘—别说话,你中的毒透着诡异,对我而言不啻是个挑战。”
她兴奋激越的口吻委实教人错愕,他此时正熬着千刀剐髀之苦与拘魂鬼差搏斗不休,她却满口风凉话。
但愿,她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像火烧?像针刺?又长满红疹?莫非加了…丹毒?!”她喃喃自语。
丹毒系摘取西域特有的红色曼陀罗淬炼而成,该花种逢花期即盛开出硕大的花朵,整朵花布满剧毒,一不小心沾上花粉,手即红肿奇痒无比。淬炼丹毒的人撷取它的蕊芯研磨成汁液,再风干晾成粉末,只消一小撮就足以毒死一条牛。
“你跟仇家结下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遭人用这么歹毒的方法毒杀你?”
“我……。他才开口,马上被一股烈焰般烧炙的炽热冲击得昏厥过去。
“你……唉!昏了。”宝格格轻叹一声站起来,她一脸雀跃地走到房间右侧,打开花梨木柜抽出一只剔红的小箱笼。
她点上两盏油灯,从箱笼里取出瓶瓶罐罐,端坐案前心无旁鹜地调配解药。
寻常养在深闺的黄花大闺女,不是习得一手好刺绣就是抚得一手好琴筝。
至于宝格格呢——
她养了一笼笼蜈蚣、蝎子、毒蛇、蟾蜍、蜘蛛全是一些教人听了看了毛骨悚然的毒物。
其实,她喜与毒物为伍自有其家学渊源,她的额娘生长在苗疆白族的解毒世家,耳濡目染下,她从小与毒物结下不解之缘。对于世人闻之色变的各种毒物,她可是如数家珍一点儿也不含糊。
宁王爷膝下有五个英挺的贝勒,唯独只有赫舍里这个掌上明珠,独生女自然备受娇宠,更何况赫舍里从小就出落得粉雕玉琢般美丽。宁王爷将她捧在心口百般呵护,总是宝贝格格长宝贝格格短的宠溺叫着,久而久之,宁王府上上下下都管称她“宝格格”。
此时的宝格格睡意全无,她将调匀的药膏敷在他肿胀的手臂上,随即又坐回案前继续研磨供他口服的药粉。
她忙得不可开交,从黑夜一直到东方射出第一道曙光
“咿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宝格格的贴身丫环小珠儿双手端着一只搪瓷面盆儿跨进门槛,盆儿还不住冒出氤氲热气。
“宝格格吉祥,小珠儿为您端来洗脸水……咦?!宝格格您又通宵达旦玩毒啊!”
小珠儿细细尖尖的嗓音突然从宝格格背后响起,着实把全神贯汪的宝格格给吓了一大跳。
“小珠儿,你皮痒讨打呗?!干嘛大清早活像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宝格格“呼”一声,没好气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转过身狠狠瞪小珠儿一眼。
小珠儿自知惹祸,赶紧淘气地吐着舌头缩起颈子,一副讨饶的乞怜,倒教火气十足的宝格格噗哧笑开来。
机伶的小珠儿见主子笑了,当下松了一口气,将面盆儿搁置架上,满脸好奇地捱近宝格格,还煞有其事地弯下腰瞧了半天……嘻!当然是瞧不出一个所以然。
“宝格格,您研配啥解毒方子?”既然看不懂,小珠儿干脆直接开口问明白,免得憋一肚子疑惑。
“化骨水。”
“有人中毒?”小珠儿歪着脑袋瓜,转溜一对圆滚滚的眼珠子,十分纳闷,心想:奇怪,这两天没听王府里有人中毒呀!
“中毒的人正昏死在我床榻上。”慧黠的宝格格一眼看穿小珠儿心中的疑问,她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宣布。
“啊?!”果然不出所料,小珠儿的嘴巴慌地张成一个状极可笑的圆圈,“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宝格格的绣榻前
天啊!真的耶!
真的有一个白衣男子正歪歪扭扭睡在宝格格的香榻上。
小珠儿无法置信地搓揉着眼睛,外加使劲儿掐手指尖往自己的脸颊捏下去……哇啊!痛死人了!
会痛?!就表示这一切不是在作梦!
“宝格格,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男子大刺刺睡在您床上?!”小珠儿没遮没拦地嚷嚷着。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昨晚作了一夜香甜好梦,宝格格这儿却是如此鸡飞狗跳。
“小、珠、儿,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什么睡在我床上?他是昏厥呗!”宝格格抢着辩白,一张朱唇咕哝出娇嗔,胀着酡红的双颊大声斥责小珠儿。
“啊?!那更可怕,万一,他死了……”小珠儿胆小,一溜烟躲到宝格格身后。
“呸呸呸!晦气!一大早你就在那儿当一只惹人厌的乌鸦,你就不能行行好,扮只讨喜的喜鹊呀?”她娇滴滴地扇了扇又长又卷的浓睫,冷哼着。
“宝格格……”小珠儿被她抢白一顿,顿时垮下肩膀,神情沮丧地瞅着她,心里头惶惶不安地思量;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万一,传进宁王爷的耳朵里,那还得了?!小珠儿怕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
“你安一百个心,他休想在我手上因中毒死去,否则,我岂不颜面扫地?”她信心满满地夸下海口。她努力了一整夜,拼的正是面子问题。
“说不定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儿的强盗哩!”忧心忡忡的小珠儿一古脑儿净往坏处想,两只饱受吓的眼珠子忍不住瞟呀瞟地又瞟向他的身上。
忽然——
“哎呀!”小珠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尖叫。
“小珠儿,你今天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儿?!没来由的鸡猫子鬼叫鬼叫。”宝格格正掬起热呼呼的热水欲洗把脸,冷不防被小珠儿莫名其妙的尖叫声再度给吓了一大跳,她气急败坏地将面巾甩进面盆儿里,引得水花四溅。
宝格格这下子当真惹毛了,她怒气冲冲地叉腰准备好好修理修理小珠儿。
“宝格格,他是……”小珠儿杏眼圆睁地顿住话。
“他是谁?你认识他?别支支吾吾,你倒是快说呀!”宝格格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惊风,偏偏遇上小珠儿这个慢郎中。
“嗯……他、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月光侠盗。”小珠儿清清喉咙朗声说着,一双澄亮的眼眸充满崇拜的光泽。
“嗄?!”这下子轮到宝格格傻怔住,主仆两人互觑一眼,双双跑到床榻前俯身端详个清楚
“傩”面具、一袭月白装束—跟传说中的特征吻合。
真的是他!
他是月光侠盗!
“宝格格,他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耶,他会好起来吧?”小珠儿放柔语气,一对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仰慕之情溢满小脸蛋。
“当然!天底下没有我赫舍里解不了的毒。”宝格格拍胸脯保证。
她坐在床缘抓起他的左手,仔细检查着——
他的手臂已然消肿,红斑点也已褪去,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接下来的步骤就是等他清醒之后,自行运功调息逼出体内残留的毒素,再好好静养两天,届时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宝格格欣慰地轻吁一口气,下意识觉得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箭矢般投射过来,她禁不住抬眼望去——
两人四眼,目光交会的刹那,撞击出来的火花让彼此为之一震,久久无法将眼睛从彼此的身上移开。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雷勾动地火?!
“你终于醒啦?”她嫣红着脸打破沉默甜甜笑着,颊上一对梨窝似醇酒般醉人。
他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晶亮的墨瞳闪烁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光采,在面具的掩护下,他恋恋不舍地锁住她姣美的容颜。
宝格格情窦初开的一颗芳心因他大胆的深情凝睇,竟“咚咚”如擂鼓般怦然巨响。桃腮微晕衬托她一双盈盈秋水翦瞳,发清澈明亮宛如宝石。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格格……”不识趣的小珠儿凑过小脸,不解地望着难得如此安静的宝格格。
“噢!”她心慌意乱地收拾乱纷纷的情绪,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忙脸红心跳地赶紧松手放开他。
“原来你是一位身份娇贵的格格,在下多谢格格出手相救之恩。”他俐索地坐起身子试着吐纳运气,觉得自己已然恢复七、八成功力,昨晚的无力疲乏跟噬骨剧痛已消失殆尽。
“你身上的毒已控制住,接下来要靠你自行运用内力将体内的余毒逼出来即可痊愈。”
“格格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说到感激处,他又情不自禁地拿一对深情的眼眸牢牢瞅住她。
“举手之劳罢了,毋需挂齿。小珠儿,你将桌上的青瓷瓶儿拿过来。”她被他火热的眸子烧烫了脸蛋,心慌慌地别过脸去躲躲羞。
他下了床榻别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褡裢袋,待他直起身子,宝格格这才发现他长得十分高大且英气逼人。只是……不知隐藏在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奇丑?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