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和他多聚一刻,每一分钟都会是她往后甜蜜的回忆。只是她明白爱上数百年后的男人时,未感受到爱情的甘味,却拥有不能为人所知的仿徨与幽思了。
「好吧,我们去看看海。」他望着前方的车潮,忽然说。
海?多熟悉却又陌生的名词。
文晴安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深处,佯装平静,露出浅笑问:「我听过海,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海……不过,我没有看过的东西太多了。」
「你的身体真的那么不好?」他发动车子,驶向离市区最近的淡水。
「说好也不太坏,只是小病不断,吹不得风、晒不了太阳,简单一句话就是出不了房门。」她淡淡地笑,语气平静,没有丝毫因身体不好而产生的怨怼。
「你放心,我会带你看遍所有你过去无法看到的事物、景象,不让你再有任何的遗憾。」他由手札中知道她的体弱,但亲耳听她形容自己缠绵病榻时,心却仿如针扎。
文晴安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平静的面容上,一双眼眸却泛着氤氲雾气。
「我对你仅有几面之缘,为什么你会这么帮我?」她眼睛直盯着正前方,不敢看向他,唯恐眼中的雾气会聚成泪珠。
她不想让他以为她爱哭,现代的女人应该不像她那么柔弱多感吧?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这里,更重要的是,你实在太年轻了。」他眉宇紧皱,轻声道。
文晴安闻言身子一震,偏首望他。「十七岁算太年轻?」
「十七岁在现在甚至未成年。」
「可……我已经有未婚夫了,随时都会出阁,当人的妻子、母亲。」她喃喃轻语。
范昊旸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迅速的看她一眼。「时代不同,你若是生在现代,仍是个享受生活、被家人保护的年岁。」
文晴安笑了笑,时代不同,但人心却是相同的。
「这个身体……邹琤二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算年轻吗?」她看着后视镜中,那张年轻、飞扬有活力的面容。
「因人而异,不过多数都算是年轻的。」
「二十三、四岁却还未出嫁?这又是时代不同后的改变?」
「嗯,现在的女人不时兴早婚……至少十七岁算早了。」
她轻笑,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也不至于会拖到十七岁还未出阁呢。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被困在我那具羸弱身子里,对她而言一定是痛苦的经历。」她轻叹道。
不能不愧疚啊,她占了这具健康的身子,却让一向有活力、精神的邹琤入了她经年病着的枯瘦身躯。
「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安排,也许她在那里会看到一些奇异的事情,依据邹家对她的说法,她绝对有能力在那里活得很好。」
「能够活得很好,是一种能力吧?可惜我似乎缺乏这种能力。」她摇头苦笑。
看着笔直的道路,范昊旸的心情却扭曲蜿蜒得无法喘息。
「你的想法总是这么忧伤吗?很多能力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学习得到的。如果你学习乐观,你的生活会变得容易许多。」范昊旸浑厚低沉的嗓音在车厢中回荡。
文晴安一愣,眼神幽渺地笑道:「你说的虽然对,可是对多数长年病着的人来说,乐观是不容易的事。」
「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不是吗?」
她又是一怔,陷入沉思之中,好半晌才点头赞同。「是,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事在人为,不是吗?」
「聪明的女孩。」范昊旸伸出一手,笑着轻抚她的头发。
文晴安低垂螓首,嘴角露出浅浅、羞涩的笑靥。
就算他当自己是个小女孩吧,只要能让她悄悄地、不为人知地爱着他,将他的身影深烙心版,直到命运再度降临,将她驱离他的身边,回到久远前的时光。
直到此刻,她才衷心感谢上天,能让她有这种神奇的际遇,让她知道健康为何物,以及……明白爱人的心痛与喜悦……
☆ ☆ ☆
望着只闻其名、不曾见过的「海」,文晴安被那一望无际、深蓝的波光震慑得有瞬间的恍神。
「这就是海吗?」文晴安呆呆的看着海浪拍打着沙岸,心跳也随着海浪起伏而澎湃。
「嗯。这里是最近的海边,如果要看海,最美的地方应该是东部海岸。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着她傻楞楞的表情,范昊旸不自觉的笑起来。
文晴安没有回答,谁能预测未来的事,与其答应后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的承诺。
她合起眼,听着海浪冲上沙滩时,碎浪的声音,也听着海上鸥鸟的呜叫与远方人儿的嘻笑声、车声,好似一瞬间,世间所有的声音全涌进她向来安静的心宁,带着她开始飞扬、奔腾。
「现在人的旅行似乎变得好容易,我爹以前到南方视察生意时,总是得舟车劳顿花上个把月,让人好疲倦。」她睁开眼,悠悠的想起过往。
「你想他们?」范昊旸从一下车,目光就离不开她。
「想啊!不过,本来就不是常能见面,所以思念没有想象中的强吧。」文晴安温柔的笑。
「不常见面?为什么?」
文晴安低下头拨弄脚下的细沙,浅笑而不答。
能说什么呢?说她十天总是昏七天,清醒的三天也不见得能日日见到父母。
「为什么?」范昊旸不放弃的追问。
她抬头看他,轻柔的笑道:「父母疼爱子女,却不必终日陪侍身边吧。对了,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范昊旸深凝她一眼,随后将目光调离她,投向湛蓝海上。
「这几天我重新将双龙堡堡主谢允珩的手札看了一遍……」
「啊!谢允珩?」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谢允珩的名字,文晴安不由得讶异低呼。
他看她一眼,为她的惊讶表情,心中微微发闷。「对,谢允珩,你的未婚夫。」
「你知道……」
「我说过我知道双龙白玉镜的来历。」一句话解释所有事。
他知道她是来自几百年前的灵魂,也知道造成她来到现代的双龙白玉镜是她的未婚夫婿所送的。只是不曾将自己与她将有的纠葛明说,因为他决定不会让那段不该存在的感情有任何萌芽的机会。
她沉默半晌,才轻声问:「你的意思是他留下手札,而手札里记录了我的事?」
「没错,在纪录中,他曾提到张天师的后代,只是没有清楚的说明他找他做什么事。」范昊旸愈想愈不悦,每次看到手札,就会觉得那个谢允珩是故意含糊不清,蓄意搞得众人迷乱。
「然后呢?你发现什么了,是吗?」她聪慧的由他的话中推测。
「算不上是发现,只是给了我一些灵感,也许找到张天师之后能够送你回去你的地方。」
「张天师之后?找得到吗?几百年了……」文晴安苦笑道。
「只要血脉不断,就一定找得到,不过……」他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不过时间过了这么久,即便是张天师之后,却不一定会茅山道术,若找到的人只是一介普通人,那么机会就渺茫了。」
第4章(2)
文晴安轻垂螓首,盯着脚底的细沙,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回不去的自己只能在这陌生的国度里漫无依靠的活着;喜的却是能够与范昊旸如此的近,同存在同一个空间、时间中。
仿徨、无助,却又暗暗隐生着希望,只是希望或失望都不是她能决定,非她能选择的。
她的生命总是被人安排,孱弱的身体,因天而定;自己的婚姻,由父母而决定;灵魂的离体、来到此刻,又是命运的捉弄。到底有什么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
愈想愈忧伤,文晴安轻轻地叹气。「罢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我不想违逆上天的安排。」
「你在说什么?你不想努力就这样任命运玩弄?」范昊旸沉下脸,望着她无力垂下双肩的颓丧模样,忍不住微愠。
「要怎么努力?来这里非我自愿,回去又不是我能作主。」她抬起头,忧伤的双眸教他的心抽紧。
他并不是在气她说丧气话,而是恐惧她的不反抗。
他不想顺应命运安排而走,但直至今日,却无法否认她的存在的确会影响他的心志。
他从不是个意志软弱的男人,他可以残忍,可以无情,甚至他已经决定将她视之如妹,然而一看到她流露脆弱的神情时,他的决定立即崩解动摇,心中弥慢着连他都无法控制的柔情。
就是这股不受控制、任意泛滥的柔情,教他恐惧。
「人定胜天,我一定会找到办法送你回去。」他将视线投向地平线,不看她,不去想她的无辜、娇弱的神情,执意与天作对。
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让文晴安几乎喘不过气,正想举步走开时,一股断续的音乐声自范昊旸身上传来。
她停下脚步,回首看着他自口袋内拿出一只不及手掌大小的东西,随后对着那个东西自言自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