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冷沉的风声从耳际呼啸而过,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面,依稀露出半个面孔,将世界奇妙地分成光明与黑暗两半。
空气又冷又干燥,呼吸时,两侧鼻腔承受的压力逐渐不堪负荷,变得酸楚,四周弥漫著一股烧焦的味道,烟薰的天空,显得一片灰白,宗无上与白梅的身体化作了尘埃,盘旋著巨大的烟柱,直往那无边无际的黑色穹苍尽头去了。
随著火葬仪式的举行,浩荡的人潮陆陆续续涌进火葬场,制式的黑色丧服,掀起一片庄严、肃穆的诡谲氛围。
宗家这一场丧礼场面办得相当盛大,死者是宗氏企业总裁贤伉俪──宗无上与白梅。
凭著宗氏企业横跨海内外的公司规模,资产高达七仟亿、全球排名前五名的雄厚财力,种种条件之下,无不让宗无上成为各大政商名流争相巴结的对象,宗氏企业更成为政商界的交际标竿。
多少高官政要与宗氏企业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彼此互相合作,带来无限商机利益;又有多少黑道势力在宗氏的操控下,在另一个领域中扩展出无坚不摧的阵容和势力,宗氏企业的背景,实在深奥复杂。
一星期前,宗无上和他的妻子相偕出国洽商,在专车接送途中,发生车辆爆炸意外,宗氏夫妇因此丧命,遗体烧成焦黑,留下四位爱子,和庞大、雄厚的企业王国。
宗家遗孤,老大宗耀瑒刚满十八岁,将是宗氏企业的第一继承人,从他森冷的双眼中,无法探视他内心的想法。
看著父母的遗体被火化,只能心疼他们生前已遭遇残酷的火烧,身故之后又随之灰飞烟灭,无尽的凄楚充塞仰息之间,解不开因双亲意外惨死的创伤和心结,这一个星期来,宗家四位遗孤过得异常悲愤伤心。
“大哥……”二妹宗浮瑆红著眼眶,哽咽地说:“到底是谁害死了爸妈?为甚么要逼得我们家支离破碎?”
宗耀瑒伸手轻抚年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无奈地扯动唇角。“只要我们四个人不分开,就没有人可以再打击我们。我们四个人都要振作,不能因为这样就倒下,尤其是你,长姊如母,未来的日子里,一定要辛苦你了。”
宗浮瑆凝望前方,不自觉地掉下泪来。
“我不在乎辛苦,我只想好好守护你们……”她偎进了大哥怀里,流著眼泪,暗暗不了决定。
宗家的双胞胎姊弟──宗挂钥、宗悬珖──一样静默的表情,不带丝毫情感地微抿唇角。年仅十二岁的两人,却已有超乎常人的成熟心智,他们冷淡地看待这一切,始终保持沉默。
商场上的恩恩怨怨原本就难分难解,更遑论宗氏夫妇是叱吒业界的风云人物,必会惹人眼红。若存有过节,更是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大大小小的劫难,宗氏夫妇俩都曾经死里逃生过,但是这一次,幸运之神似乎忘了眷顾他们了。
葬礼持续进行,黑色的气氛无尽扩张开来,蔓延到每个人的心房,直往四面八方侵蚀。
这哀伤的情景,配合著殊异的背景,形成了奇怪的场面,在这些前来送行的人潮中,谁会是真正的凶手?
没人知道,也没人能预料未来……
第一章
烈焰冲天,炽热的热气迎面扑来,灼痛了双眼,他想试著睁开眼往周围探去却没有办法,一片炽热的空气,几乎将他狠狠掩埋。
为甚么他会深陷在火场之中?
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他身边的人呢?为甚么在一转眼间统统都不见了?
慌乱、疯狂的情绪充塞他的胸口,他想逃开这片火海,但是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好热、好热……
火红的光在他的世界里扬起胜利的旗帜,他想要破口大骂,但是却连开口的力气也失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让他离开这场恶梦……
“徐医生!”
邢瑞璋紧合的眼皮忽然颤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从昏迷中苏醒,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浑沌。
首先传进他耳里的,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声,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西川慎玲──是他的阿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特等病房的病床上,正感觉到脸部、颈子和身体有部分的疼痛感之际,不一会儿,几名医护人员已经出现在他的病床旁,戒慎恐惧地询问他几个简单的问题。
“他不要紧吧?”
西川慎玲说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风韵犹存的脸上充满担心的表情,一边紧张兮兮地问著医生。
“恭喜,邢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
“真的吗?”闻言,西川慎玲露出喜悦的笑脸,望著病床上的邢瑞璋,终於松了口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医护人员离开病房之后,西川慎玲再也禁不起焦虑的折磨,眼眶倏地泛起一阵红热,心中的忧愁随著眼泪滴滴流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我好怕连你也失去了……”西川慎玲伤心地啜泣,一时无法控制情绪。
邢瑞璋静默了会儿,眯长双眼,脑海中彷佛浮现了几个画面,他想抓住甚么记忆,却又力不从心。
“发生了甚么事?”
他的声音低沉粗哑,说话时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产生新的疼痛感,他忍住所有凭空加诸在他身上的煎熬,只想问清楚究竟发生甚么事?为甚么他会躺在这里?
“你不记得吗?”西川慎玲不答反问。
“不记得。”他缓声道。
所有的记忆像突然被封锁似地,他无从回想,感觉存在脑海中的记忆,深藏著一头狰狞的怪兽,若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它吞噬!
“你已经足足昏迷两天了。”
西川慎玲哀伤的语气将他带往不敢探索的记忆深处,一双黑色瞳眸忽然紧缩,他的情绪逐渐变得紧张。
“两天前,你和你父亲要出国洽商,在搭车前往机场的途中,车子突然爆炸!你受了重伤而昏迷,但是你父亲却……却不幸过世了!”西川慎玲悲从中来,眼泪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邢瑞璋倏地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间,整个人深陷在黑不见底的记忆里,不断盘旋、不断坠落,让他整个人晕头转向,一股作呕感涨到喉头,他忍不住张口吐了出来,却是酸臭、苦涩的胃液──
“你怎么了?!”
西川慎玲惶恐地扶住他的身体,让他的身子半躺半坐著。
“我马上叫医生!”
他伸手按下她探向呼叫铃的手,痛苦的神色说明不愿意再去回想,可是偏偏记忆已经被翻开,所有模糊的影像都慢慢变得鲜明,纵使他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也摆脱不了恶梦纠缠。
“我没事……”
他勉强镇定神情,也放开了她。
“爸的遗体呢?”
“你父亲因为爆炸燃烧而成了焦尸,必须经过DNA比对之后,才能够领回遗体。”
邢瑞璋沉默了。
没人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教他如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他父亲已经死了?!
究竟是谁带给他这样的残酷?!是谁谋杀了他父亲?!这桩爆炸案的背后,谁是凶手?!
邢瑞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压抑著胸口浮动的急躁情绪,在痛苦地回想之后,昏迷前的记忆又重新跃入他的脑海里。
他记起来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他都记起来了!他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车身爆炸的刹那间,父亲早一步察觉出不对劲,於是奋不顾身将他推出车外,所以他身上才会有如此明显的擦伤痕迹,还有受到爆炸波及的灼伤,导致他重伤而昏迷。
他虽然幸运得救,但是父亲却为了救他,而困在车内无法脱身,在车身爆炸的瞬间,也失去了生命……
“拿镜子给我。”
脸颊传来的痛楚,使他想要仔细地看清楚,因为他身上所有的伤处,都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
西川慎玲从皮包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镜,十分不安地递到他面前。
看著镜子里所反映出来的那张脸,是他既熟悉却又陌生的,一道不算小的伤口被纱布覆盖著,横划在他的左脸颊上,淤血、红肿的伤处,让他几乎快认不得自己原先的模样。
“医生说过,这些缝合伤痕只要经过雷射美容,就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你不用担心。”
西川慎玲还以为他眉宇深锁,是因为看见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用美容了,这些伤痕我要永远留著。”
他要将脸上这道伤口当成一种纪念,是对他父亲永恒的怀念──
“这怎么可以?!”西川慎玲一脸震惊,不顾一切地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将你的脸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甚么疤痕也不准留下!”
对於西川慎玲激动的言论,邢瑞璋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小,他这位阿姨就过度保护他,不但远从日本飞来与他同住,还相当细心地照顾著他们父子俩的生活。
年幼丧母的他,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他只记得父亲曾经提过,他的母亲是死在一场车祸意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