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气前的遗念是:这女人是恶魔所幻化……
结束了!
狂暴凌厉的嘶吼由她的喉间逸出,莎若捂住双耳单膝跪下。痛!她的头好痛!
她送开紧紧握住的长剑,回忆像狂涛巨浪涌上心头,碎裂成千万片的灵魂重归肉体,她释放了己身的自由,解开了记忆的枷锁。
结束了!
夏日的天空云淡风轻。
深深吸入一口暖和的空气,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据报赶至的潘尼亚侯爵心惊于莎若脱胎换骨的气势,脱口问:“你是谁?”
满身血迹的莎若轻声答复:“请容我更衣后再解释。”
当天夜里,绿杨小镇的夜空迸射出七彩焰火,毋需片刻,即有焰火迅速相因应。
“雷之子,贺平安。谨遵所命。俪”伊登·弗雷斯特的族人快马加鞭地飞至绿杨小镇,迎接失踪大半年的女伯爵。
洗掉了染色的黑发,莎若露出了一头因高烧而褪色的灰发,再次痛失爱女的席夫人苍老憔悴了不只十年。
遭受夫家亲戚欺凌的席夫人含悲带着独生女返乡定居,不料羸弱的女儿在旅途中感染风寒,在没有医生、药物可以治疗的情况下,恶化为肺炎,撇下了寡母撒手人寰……精神几乎崩溃的席夫人在料理完莎若的丧事后,由忠心的女仆露西陪伴,继续返乡之旅。因缘际会救起了奄奄一息的蕾庭,恍惚错乱的席夫人将她当染病的女儿照顾,在蕾庭渐有起色的同时,她也回到了现实世界,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当她发现蕾庭丧失了记忆,便将错就错的把她当作爱女,就当诸神中有一位残忍地夺走她的爱女,另一位又慈悲地还给了她一个女儿……席夫人依然叫她“莎若”,仿佛女儿未曾离开过。
而现在,她又得再一次失去女儿。席夫人怔然落泪,沉默无言。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单膝跪在蕾庭身前,掩不住激动喜悦的神情。
奇迹,终于在今日出现!
绿与海蓝的鲜明旗帜飘扬在席家门口,整齐的华丽车马引起镇民争睹;代表着蕾庭女伯爵的金鹰,双爪横执长剑、微微展翅地在旗上扬威。这样曲折离奇的情事在绿杨小镇是空前绝后的。
穿上侍从送来的华衣美饰,系上佩剑,她恢复英气勃发的原貌,一头长发仅以黑缎束在脑后,表现出飒爽豪迈的气势。
她不再是我的莎若。泪珠由席夫人苍白的脸颊滑落。
“母亲。”男装打扮的蕾庭在她面前跪下,执起她冰凉的手指亲吻。“您救了我的性命,待我如同己出;在我的心目中,您永远是我的母亲!”
不敢置信的席夫人听见蕾庭欲接她至亚德兰颐养天年的请求时,喜极而泣。
‘不管我的身份为何,依然是您的女儿。”她轻声地说。“希望母亲能答应我的请求。”席夫人哽咽地点头。是的!她仍是她的莎若!不管尊荣贫贱,永远都是她贴心的女儿……
尾声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
沉潜许久的族人、旧属因为女伯爵历劫归来的消息而振奋、活跃、迅速归回岗位,心腹侍从巨细靡遗地提供各项资料、讯息,以便蕾庭能衔接上这大半年的空白,重新冲刺。
由雅各口中,她得知陛下已经兼并吉陵旧土,正式纳入亚德兰版图,蕾庭微感诧异。
“即使吉陵王皇后上书乞为‘附庸国’,请立嗣君,并尊我国为‘宗主国’,陛下也拒绝了……”
灭亡一个有姻缘之好的国家?这种好大喜功的行径不像罗伦的为人,蕾庭暗忖。“难道皇后不为祖国的存废而求情吗?”
“翡彤丽皇后……驾崩了……”将对女伯爵的忠诚摆在君王之前,雅各畅所欲言。
皇后是以病薨之名大殡,真正的死因却极为可疑。众说纷纭,有人猜测,皇后是因为祖国将灭与夫君争执,愤而死谏;也有人谣传是陛下与皇后失和,赐以毒酒;甚至还有陛下派遣孔武有力的女官,勒死失宠皇后的说法。宫廷内围,讳莫如深……皇后之事,在历史上不过平添一件可供后人穿凿附会的疑案罢了!
“陛下不是那种人!”女伯爵反驳道。
但是所听到的传闻越多,她愈惊讶——陛下一心汲汲于兼并班迦罗国,执着开发新武器,铁腕镇压不服旨意的吉陵旧民……
众人口中顽强固执的君王是她记忆中的罗伦吗?不过多久,温和的他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吗?
才进国都城门,夹道欢迎的民众便挤得水泄不通。
首先冲上来审视她的麦斯打破沉默,“我想,我不是看到鬼了吧?你一定非得这样惊天动地地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吗?”
两人开心的击掌大笑。麦斯永远是麦斯!
“欢迎回家……”喜极而泣的姊妹们一起拥住了蕾庭,哽咽难言。
“时髦的发色噢!”凯尔对她眨眼。“等我五十岁时也要染成这样!”
“秃子是不需要染发的!”她反驳道。
“蕾!你躲哪凉快去了?一去大半年,省力又省心!”
七嘴八舌的欢迎、调侃此起彼落,像夏蝉齐鸣。
入宫谒见国君,在跪拜的那一刻,蕾庭敏锐地感受到许久未曾会面的生疏隔阂;亚德兰王深沉威猛的气势,很符合众人口中那位天威慑人的帝王。
迷惑的蕾庭心中一凛,这些日子倒底发生了多少变故?
回到伯爵宅邸时,盈门的贺客、亲友令她应接不暇,堆积如山的家族文件待她批阅,过惯了“席莎若小姐”的悠闲生活,她必须花费两、三倍的心力来调整节奏,恢复蕾庭女伯爵的行事风格。
她知道自己在改变,大半年的平凡生活教会了她惜福知足、谦和待人的道理,磨掉了以往高傲的狂野脾气,倍加成熟圆滑。
皇后大殡未及一年的国丧期间,国都中的贵族都遵守礼法,未敢大肆铺张喜庆,但是以聚餐为名的小型宴会仍然照常举行,历劫归来的女伯爵当然是众人竟相邀请的对象。
也许是情怯,或者是谨慎,蕾庭自回国都后,除了谒见君王、参与国事之外,再也没有擅自私闯宫禁,像以前那样吵闹无忌。罗伦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存在,从未私下召唤蕾庭入宫一叙,两人唯一的交谈就是“启禀”“准奏”“谢恩”等官话。
帝王之路是孤寂而冷清的远道吧!她想,原本就极为冷静的罗伦处理国事政务的魄力更是寒飒刚强,经常令才智不足的庸碌臣属们胆战心惊……
这种僵局,知道贵宾莅临才出现转机。
安尔斯顿国的潘尼亚侯爵追随着蕾庭女伯爵的倩影而来,成为最热门的社交花絮。
他带着安尔斯顿王的国书呈献亚德兰王,讨论两国合作开发边境水利的可能性——说是合作,其实必须大力仰赖亚德兰的精巧科技。
不置可否的亚德兰王设置国宴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宾。
遥远相隔的女伯爵和潘尼亚侯爵并没有交谈的机会,直到用餐完毕才有轻松低语的时间,偶尔还得同心合力应付众人语带双关的嘲谑取笑。
蕾庭丝毫不忸怩的大方洒脱令他怔然迷惑,却又恋恋不舍,相约来到僻静的回廊外,潘尼亚侯爵冒昧地提出求婚,这一次身份对等,却令他备感压力。
蕾庭微笑直言:“侯爵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潘尼亚侯爵的失望与遗憾溢于言表,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加紧追求攻势。“‘席莎若小姐’,你欠我一个解释。”
除非她另有所爱,否则……心念一动,他伸手扶住男装的蕾庭腰际,棕眸定定地审视她冷静的表情。
“这是你欠我的……莎若!”温柔的嗓音掺杂着渴望与诱惑。
她放松警戒地任他拥入怀里,潘尼亚侯爵托起了她的下颚,极有技巧地吻上不施胭脂的芳唇……良久,他遗憾地放手。
“我改变主意了!”潘尼亚侯爵微笑道:“被伤透心的我需要温柔的抚慰……你欠我一车皇家美酒。”
那是弗雷斯特庄园窖藏数十年的珍贵葡萄酒,数量有限、价格昂贵。
“你……这是乘机敲诈!”蕾庭轻笑出声,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眼光。“看来,我得慎重考虑,维持这段‘珍贵’的友情是否值得……”
看见他以眼色示意,蕾庭住口转身,望见了罗伦、麦斯,以及身后低首敛容的侍从。
这种情况……真是尴尬极了。
亚德兰王缓步向他们走来,锐利的黑眸中掩不住风暴与怒气,潘尼亚侯爵如果不是问心无愧兼胆大包天的话,真会考虑拔腿就跑;而身边的蕾庭……简直就像一只全神警戒、弓起身体准备扑人的野猫!
空气中几乎迸出火花!潘尼亚侯爵恍然大悟,有趣!
麦斯一脸促狭,双臂抱在胸前。打翻醋坛子的罗伦……有好戏看了!他僭越地下令,让心慌的仆人们退下。
怒气陡增的蕾庭恶狠狠地瞪着麦斯。
不干我的事!他满脸无辜地双手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