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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老爷,这样听来,莲华姑娘极可能是犯了热病,补不得,再补下去,怕是适得其反。”梅舒怀漾起笑,“这样吧,让我这门外大夫替她开两、三帖药方。”

  “梅二爷,您懂医术?”

  “说懂就太自夸了,只会些消暑去热的古法。”好听的薄嗓停了停,再道:“以莲子炖冰糖,或是苦味莲心入药,都具退火等功效,未开的荷花花苞烘制成茶也是不错的选择,再不,莲叶及莲蓬冲煮也相当好。”见月府众人面有难色,梅舒怀挑眉,“怎么了?”

  “不瞒梅二爷您,我这个女儿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荷莲,举凡和荷莲有关的莲子莲叶莲蓬莲藕她都敬谢不敏,叫她喝那些,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

  “讨厌荷莲?”

  “是呀,莲华姊说她光闻到荷的味就想吐。”

  呀哈,找到那双眼眸的敌意来源了。

  在城里,他梅舒怀就等于荷莲的化身,哪个人不会先想到他才想到荷莲的,所以月莲华也将他视为令她作呕的家伙?

  看来,的确是如此。

  只不过莲华亦属荷莲,她……也讨厌自己吗?

  梅舒怀没发现自己对这个连一面之缘也称不上的月莲华显得诸多关注,再问:“她讨厌莲,是为何故?”

  人称亭亭静植的荷莲为花中君子,歌咏着它高尚节操,在世人眼中莲代表着圣洁,就如同牡丹代表富贵一样的肯定,不可否认,他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厌恶”两字挂在荷莲身上,难免心里好奇。

  “因为她娘亲是死在荷花池──”天真烂漫的月府七小姐抢答道。

  “芙蕖!”月老爷重掌朝桌面一拍,震倒了桌上罐罐碗碗,连带吓怔了满屋的人,却来不及喝断月府七小姐的口不择言。

  大厅陷入沉寂,月府所有人在梅舒怀面前表现失态,谁也不敢有所动作,每双眼睛盯着梅舒怀,就怕他一时兴起,继续探问起月芙蕖那番失言的始末,可梅舒怀的反应却只是悠然地喝着汤。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无权发言,即使他那双漂亮英挺的眉峰已经感兴趣地挑扬起,他亦没开口,反倒是月老爷乾笑地想转移话题。

  “大夥饿得紧吧,用膳用膳,这条清蒸黄鱼……梅二爷,您尝尝、尝尝!”甫发完火的皮相硬扯开笑,僵硬得虚假,也真难为了那张脸皮。

  “谢谢。”

  出乎众人意料,梅舒怀好似完全没有举手发问的打算,注意力全集中在月老爷挟给他的鲜嫩鱼肉上。

  半晌过去,月府众人才缓缓松了摒在喉头的紧绷。

  一顿饭,就在月府粉饰太平及佯装热闹的气氛下结束,而梅舒怀自始至终也陪着月府人演出一场宾主尽欢的戏。

  “真、真有死人耶……二、二当家,咱们等明天太阳出来再来植荷好不?现在乌漆抹黑的……”

  “梅兴,你怕了?”

  鸿门宴一结束,梅舒怀便领着几名梅庄奴仆来到月府荷畔,夏季虫鸣清脆,夜里忽明忽灭的萤光盘旋在空无一物的荷花池上,在尚未听到荷池死尸之前,这景色会引人欣赏地会心一笑,然而错就错在七小姐月芙蕖的心直口快,害得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萤火微光变成了冤魂不散的鬼火飘呀飘……

  梅兴及身后梅庄奴仆有志一同地咕噜咽下怯怯口水。

  “我、我梅兴天不怕地不怕──”

  “可你一直打颤。”连他都可以听到梅兴上下牙关打架及全身骨头抖震的声音。

  “二当家,我话还没说完,我梅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这玩意儿。”原先的英姿瞬间化为乌有。

  梅兴的坦白让梅舒怀发笑,拨回被夜风拂乱的鬓发。“人是死在荷池没错,但尸体应该早早捞起,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怕等会儿下水突然被一只手给拉扯住吗?

  他话才一说完,池畔便吹来一阵强风,呼呼刺骨,让大夥打了好几个哆嗦。

  “二当家,风、风……”

  “这位置风的确太大,荷的抗风性太弱,该选择避风之处最佳,得建议月老爷将荷池周围的墙加高些。不过……这也不是月府荷池里的荷一夜尽凋的主因……”梅舒怀沉吟,舌尖舔舔指尖,测量起风吹来的方向。

  “二当家,谁、谁同您说这来的,您不觉得这风吹得古怪吗?”呜,越说越是觉得怪风像薄刃,划在肤上都是一遍遍的麻痛,更别说风嚣声好像有人呻吟低泣的怨愤,让人从脚底寒上头皮。

  “夜里的风本来就比较凛冽,我瞧你是因为月小姐无心之言才胡思乱想,心理作祟,多心。”梅舒怀不信鬼神,轻斥梅兴一句。

  “我承认我是因为听月府人这么说心里才不舒坦,可从以前就听月府的下人在外流传着许多月府怪事,难保哪项是真、哪项是假,唯一可确定的就是这荷池真的不乾净,据说入了夜,月府里也没几个人敢在这里逗留哩。”梅兴四下张望,拉紧了衣襟藉以抵挡寒风侵袭。

  “鬼由心生,你越是怕,就越觉得周遭全是鬼魅,半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吓破你的胆。”

  梅舒怀不加理会梅兴的碎言,撩起衣袍下摆蹲在池畔,掬起一坏池水,招人将灯笼挪近些,细细观察起水质。

  透过清水,他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这水澄澈极了。他将掌间池水饮下,眉心一拢,那口水又给吐了出来。

  “二当家,怎么了?”

  梅舒怀摇头,接过下人递上的白巾拭乾手掌,并抹去唇边水渍。

  “这池水是活泉?”

  “听说池水是从月府后头一处涌泉疏导过来的,每年来月府替他们看荷都发觉水质清澈程度足以和咱们梅庄相较,我想问题不在于水。”梅兴还是边抖边回道,正事回毕才咕哝着:“二当家,明天天亮再来啦,那时您要看水看土不也更清楚吗?现在打着灯笼能照出什么蛛丝马迹呀?”

  “月府荷花是在夜里全数凋谢,问题自然出在夜里,白天来要看什么?”梅舒怀反问,又捞起一手的土壤,搓搓揉揉。“荷对土质的适应力强,加上月府的土壤更是它最喜爱的黏性上,水好土适,按理来说就只剩日照及荷枝本身……”

  “还有冤魂作怪。”梅兴忙补充。

  “梅兴,够罗。”梅舒怀玉骨扇一合,直接拿来当凶器赏梅兴脑门一击。“没有任何一只冤魂会痛恨荷花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淹死在荷花池也一样!”荷花何辜,要报仇也找真正的仇人去!

  “哎唷!二当家,疼呀!”那把扇骨是冰种白玉琢磨而成,敲起头来又响又亮,也益发疼痛。

  “让你疼到脑子清醒些!”打完右边换左边,两边均衡一下。“别再提什么鬼不鬼的,若真有,这池里死去的荷花魂魄远比区区一具死尸还来得多,你该怕的也不是死人魂,而是成群的死花魂!”

  身后有人扯起梅舒怀的衣袖,妨碍他敲打梅兴脑袋的暴行。“二二二、二当家……”

  “又怎么了?!”镶着甜笑的俊颜只回了一句不耐烦的话。

  “那那那那边……”

  不只左边袖子,连右边、背后甚至是腰带都被相似的颤抖手劲拉扯着,分别来自后头六、七名壮丁。

  “鬼鬼鬼鬼鬼……”

  随着“鬼”字出口,几名壮如牛的大汉晕的晕、逃的逃、叫的叫、缩头的缩头、藏尾的藏尾,只剩梅舒怀直挺挺地伫立在原地,身后抖缩着大群男人。

  那处众人所指的方向,是广阔的荷池偏角,沉黑的夜幕低笼,半空中,突兀地存在着一抹轻飘白影,摆荡的衣衫随风起、随风止,像是招魂幡一样,勾引着人的三魂七魄。

  喑夜白影的确会让人直接联想到鬼字辈的玩意儿。

  定晴一瞧才发现,那远远白影拥有着模糊的五官、及腰的长发、纤细的身段……那是属于一个妙龄女子所有。

  发在飘,衣在摇,那白衫女人与梅舒怀隔着荷池对望,如果此时那女人在空中飞舞旋转个三、四圈,他也不会太过惊讶,兴许,他还会替她鼓掌两声。

  “二、二当家……鬼……鬼……”牙关喀喀作响。

  “是花魂。”

  “是鬼魂──”

  “不,是花魂,是荷花花魂。”梅舒怀坚持己见,听不进其他人的惊声尖叫。“可惜月府的荷花全数枯死,否则她与荷莲,会成为最合适的映衬。”他舍不得眨眼,就怕在眼睑眨闭的瞬间,这抹花魂便消失无踪。“梅兴,去询问那姑娘,问她是否愿意移驾到梅庄,我养她。”

  “什、什么?!”缩在梅舒怀身后的梅兴探出一颗脑袋,张圆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二当家要养女鬼?!

  还要叫他去问那女鬼愿不愿让二当家带回梅庄拉拔兼包养?!

  他……他哪敢去问呀!万一、万一那女鬼恼羞成怒,鬼爪一伸,他梅兴连跑都来不及跑就被撕成碎片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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