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抱住她的腰,把脸深深埋进她的胸前。
“不管,不管以后如何,我还没有经历,你也要忘了它,让我们忘了未来,忘记时光带来灾难,现在,我们在一起,记住,我们在一起,我和你……”
眼泪滴落他发梢,她轻轻拍着他的肩,像圣母一样,同时寻回两个受伤的灵魂。
忽然,有一股正义感节节上升,她变得勇敢起来,就像圣母望见贫病交迫的孩童,她想救他。
这次决定,她不为自己,为他!
她不愿他回到现实里,希望就此退回神话境界,否则他会变得庸俗不堪,他会以麻木的手街刀刺向每颗不具意义的心脏,会眉开眼笑数着不具意义的钞票,他会在朋友怂恿下娶了王美云,然后在第七年时发生外遇,到年老时身败名裂,她几乎已经看到他的人生缩影,所以她要帮助他。
为什么?因为他是正常人,正常得像每一个普通人,禁不住七情六欲的蛊惑。
为什么?因为他是失落的现代人,受失落情感熏陶的冷血动物。
为什么?因为她是义工。
为什么?因为……冒险故事欲罢不能,穷她一生最疯狂的日子。
好了,她已无法抽身,现在该怎么办?他告诉她邵第九就是他,如她骗局所设定,他是她的老公,她掉入十年前时空,而她应是未来世界的人。戏该如何继续下去?害怕是一定,恐催乃必然,然后呢?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好演员……
后来,她将眼光飘向窗外,直到朝阳初起。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见她眼角有两滴露珠。
阳光离他们好远,光芒照不进窗内,他们处于阴暗角落,她看起来苍白又憔悴,盘腿坐在床上,凌乱发丝披落胸前,她像个飘于空气中的游魂……
游魂……他记起来了,昨夜他把她当成女鬼,结果她吓得晕了过去。
夜晚,不免让人产生许多幻想,当黎明来时,那些幽幽暗暗、藏在内心的担忧害怕,皆随阳光解离分子散去无踪。
他想他太紧张了,自从她突然闯进他的知识领域中,始终是一个谜。
其实,在他三十岁生命中,只不过多认识了一个女人,以前他根本无法接触到另一个女人。
所以他把葛庭不同于王美云之处,都归于神话般传说,他认为这个女人一直做着他认为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其实,一个运动细胞发达的女人并不为过,而是他想得太多了。
他还把她当成女鬼,他为此傻念头而羞愧脸红,如果鬼魂和时光隧道之传说同样离奇不可知,他何必选择恐布女鬼来自己吓自己呢?何况,面对朝阳“人气”,她依旧泰然自若,可见昨夜只是一场虚惊。
可是……她为什么闷闷不乐?莫非清晨朝露飘到她脸上……,他猛然想起昨夜比遇到鬼更教人恐怖的事,他告诉她真相了。
昨夜,她并不是由于误会她是女鬼而晕倒,而是他告诉她,他就是邵第九……
就在他急得不知如何安慰她时,葛庭眼光飘过他,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被褥,他依然坐在床边小凳子上。
“我跳下水……”她喃喃自语,眼睛看着下方。
他用力点头。
“我死了……”
他用力摇头。
“我……在哪里?”
声音极小,他几乎听不到尾音。
“你在我朋友家里。”他沉着应战。
“你明白我不是说这个。”她呜咽起来。
他只好把确切的地点、年月日告诉她。
她垂下头,长发盖住她面容,他惊见被褥上遍洒泪珠,他紧张得喉头打结不知所措,自然也不会发现床头柜上的眼药水失踪了。
“和大楼管理员说的一样……”她吸着鼻,故作坚强地抬起头。
他只好咬着唇承认。
她又垂下头,被褥上的泪珠更多,她抽抽噎噎地哭出声,心想,这次可能会用完整瓶眼药水。
他莫名地跟着心痛,她看起来脆弱无助,好象迷失在宇宙洪流里,迷路的孩子……
“不好吗?”他冲动地举起她的手,把脸颊靠上。“让你再年轻一次,让你再体验一次生命旅途,许多人妄想不到的,你竟然想放弃?”
她轻轻摇头,泪珠滑到他嘴边,他尝到咸咸滋味,感觉眼角也湿润了。
“我死了……”她幽幽地说。
“傻瓜,你好端端地在这里,怎么会死呢?”他蓦然抬起惊恐的眼睛。
“没有人能办到的,爱因斯坦也不能,对不对?”
她询问他,然后用力吸气。
“只有回光返照方可能办到,上帝怜悯我死得太不值得,所以多留些时间让我回顾过去。”
“胡说!”
他愤声丢开她的手,握拳大叫。
“你没有死,是我把你从海底救起来,我们每天守在一起,还坐在夜里看流星,这些你都忘了吗?”
可是,却没有引起她的同情心。
“有一天,他们会带走我的。”她阻止他说下去,眼神飘向窗外。
“谁?”他红着眼哑声叫。
“死神。”
她回过头,表情冷酷又残忍。
“当我对人世做完最后一次回顾,他们就会带走我,就像黑夜里的流星,突然消失于空气中。”
“不!”他掩住耳朵用力吶喊。
她闭上眼,感觉体内细胞乍碎,来自灵魂深处的魔鬼,牵引着她不知去向何方。
他摇着她窄小的肩膀,那看来只够支撑她自己微弱的喘息,可是却变成他们之间不知名的大障碍。她变得可怕,简直陌生又可怕,他不能忍受手心紧握住的人,会无故消失于空气中……
“你神智不清,你胡言乱语,你根本不知道宇宙是怎么回事,你看看我,我们的生活才开始,你看看我,我是邵第九啊!”
她垂下头,故意避开他炽热的目光,两片薄唇如风中花瓣轻轻颤动……
“小九……早该知道是你了。”
“没错,是我,是我!你忘了吗?你能忘记?葛庭,看看我,我是小九,你的老公,十年前的邵第九,你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眼底流露出雾气包围他,他竟然看不见她的真心情意……
“那是以前……”
“以前就是现在!”他用力大叫。
突然,她用力推开他,目光含着悲愤。
“你知道我为什么自杀?”
“为了我……”
“对!”
她跳下床,和他远远保持距离,眼光有怒火燃烧,胸腔因激动而愤跳,她紧紧握着拳,不让他有任何越轨举动。
他痛苦的抱头,感觉如被判刑的罪犯,她甚至不给他申诉机会。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拋弃你,我不知道我们十年婚姻中发生什么问题,我只知道现在,我……”
“不要说了!”她厉声打断他的话,然后狠下心走到他面前。“让我告诉你出了什么事,你——根本不爱我!”
“我不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我不爱你,又怎么和你结婚……”
她笑起来,声音有些残酷。
“你可以和每个女人结婚,不管是我、王美云,只要有投怀送抱的人,你都不会拒绝,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她的话字字伤人,他被剌得无地自容。
“为什么?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我误会这么深。”他无力地呻吟着。
“我没有误会你。”
她的泪垂下来,下意识地摸摸面颊,真的眼泪,湿湿的,就像那夜窗外的雨。
“是我太傻了,傻得孤注一掷,后来我才知道你并不是我心目中的完美情人,你眼睛太高,鄙视周遭每个和你生活习习相关的人,我努力想做好你所爱的女人,结果失败了,你只为了得到我身上某一项好处,要对你有好处的人你才会施出一点虚情假意。”她用力拭去泪,真实感受实话带来的心痛。
他看着她,一动也不动,想感受她的恨是否和他的爱一样强烈。
“你知道在我自杀之前下了什么决定吗?”她坚强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摇摇头,瞳孔有深切痛处。
“我要和你离婚!”
他闭上眼,感觉心脏被人开了一刀,他终于明白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痛苦,这次持刀者是她……
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彷佛膝盖承受不住巨大撞击,支撑身体的骨架也被抽离……
面前的人影模糊起来,时光退回幼年时期,葛庭变成年轻愤怒的邵妈妈,大声骂着跪在墙角上始终不敢抬头的邵第九,而事实上邵第九没有犯错,是母亲误会了他,他并没有母亲想得那般顽劣,他只不过在妈妈最心爱的衬衫上写下“我爱你”的字样,就在母亲节来临的前一夜。
结果,妈妈只看到衬衫被损毁了,并没有在乎他的孝心,小九满腹委屈地厉声哭出来……
哭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邵第九坐在地上像孩子似地哭起来,不断用脏兮兮、皱巴巴的衣袖搓干眼泪,这辈子她从未看过男孩子掉泪,这算破天荒头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