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睫毛颤动一下,然后他见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波中倒映着他的脸,憔悴万分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这种突发的感受,让他如同跳进地狱一样难受,他宁愿被火烤,上刀山下油锅,就是无法承受她会不爱他的惊恐。
有了这种恐惧,他更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大而粗糙的手,这只手是男人的手,安全的一只大手,她多喜欢永远就这样被他握着,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觉得温暖和踏实,虽然路的终点,就有一个对她以往无忧无虑、幼稚无知的惩罚在等着。
火车驶进车站,他们的目的地就到达了。
他戴上墨镜,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就随着他高大的背影下了火车。
他们走出火车站,他牵着她发颤的手,看似普通的一对情侣,但是她的脚步明显的不稳,他开始担心起来……
这天正逢假日,火车站内人潮汹涌穿流不息,透过墨镜中,他审慎观察着四周人是否有图谋不轨的迹象,当他们要出大门时,他注意到门边站了个人,手上一篇大报纸盖住他的脸,他的心忽然震了下,他似乎闻到某种不对劲的味道……
于是他漠不关心似地朝他的报纸看了一下,果然,报上的日期是上星期的,没有人会带着一份过时的报纸四处乱逛,除非他要以报纸做为掩饰……
他的心又震了下,牵着梁羽柔的手更有力了,梁羽柔不解地望着他。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们出去叫部出租车吧!」他刻意地放大音量。
他紧牵着她走出车站门口,果然一部出租车出现在他们面前,梁羽柔自然地就要打开车门,当车门打开之际,他忽然抓着她的手,往反方向奔去……
出租车内的人紧急关上车门之后,再回头看,他们已转进一条小巷而不见人影了。车后躺的人忿然坐起,立即破口大骂。
「这小子,还机伶得很。」
「狗仔,你会不会看错了?梁羽柔是个长头发呢……」
狗仔低头沉思,他其实没见过梁羽柔几次,连她的模样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会不会李岳朋把梁羽柔丢了?」
「回去怎么和林小姐交代……」
狗仔未等对方说完,啪就给他一巴掌,对方捧着脸疼痛不堪。
「没找到梁羽柔,咱们就没有船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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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狗仔的叙述,在梁家的大厅,林谦雯啪地就给他一巴掌。
「找到李岳朋有什么用,我们要找的是梁羽柔!」
狗仔抚着疼痛的脸,看着这位曾经在香江风光-时的大姊头。
「李岳朋八成是把她丢了,不然就是半路上把她暗杀掉……」
他话还没说完,林谦雯的一巴掌又落在狗仔的另半边脸上,狗仔暗自叫苦。
「笨蛋,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便杀人吗?万一梁羽柔没死呢?梁老头已经心碎一半了,另-半就剩梁羽柔能魂魄飞回,如果她真的出现了,我的计划不就毁了!」她怒叫着。
「为何不直接干掉梁儒远,他对妳已经完全信任了不是吗?」他小声小气的说,免得又勾起林大姊的怒气。
「难怪你一直成不了大事,原来就是长了副猪脑袋!现在梁儒远死了,我一个仔儿也得不到,如果我是梁夫人,他若突然暴毙,又没了女儿,我不就是理所当然的财产继承人!」林谦雯一旦不必装成高贵的气质,马上变成一脸狡诈阴险的面容。
「那就快结婚吧,现在警方追我追得紧……」狗仔丧气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问题是梁羽秉的尸首还没确定,现在验尸单位又怀疑我们布下的女尸不是梁家大小姐……」她略皱起眉。
「不可能,我已经把尸首烧得灰烂,而且又造了假证件……」
「幸好是被我压下来了……,不过,梁老头还是存着-丝希望……,你早点把梁羽柔解决掉,就早点回香港!」她怒吼着。
狗仔不禁叹了口气,人海茫茫,叫他到哪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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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下了公车。
梁羽柔兴奋地挽着李岳朋的手肘,李岳朋的心又跳了一下。
「我从未坐过公车,真有趣!」她笑着说。
「妳有没有坐过黄包车,三轮车或牛车?」他笑着问。
她用力摇头。
「我听我爹地说过。」她告诉他。
他的心略沉了一下,莫非她是暗指他和她爹地是同一辈的人?言下之意是嫌他老了,他不过才三十岁,应该不算老吧……
看她一脸稚气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我带妳去吃面!」他打起精神,看着天色已微暗了。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小吃店,叫了两碗热呼呼的牛肉面大嚼着。
「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她喝了口汤,觉得香味四溢,与李嫂炖的牛肉汤有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妳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吃得满头是汗,全身湿透。
「你在笑我吗?我的确是温室中的花朵,很少和外界接触。」她伤心的说。
这也是理所当然,以梁儒远的声望,怎么可能让他的独生女一人在外面乱逛?这也是有钱人的悲哀,钱对需要的人是很管用的,对已经过多钱的人而言,就是一种心里障碍了。
她把面吃个精光,然后深深吐了口气,好像十分留恋这碗面的味道。
「如果外面的东西都这么好吃,我会发胖的。」她摸着纤腰笑说。
「妳不会变胖的!」
「你怎么知道?」她奇怪地问。
「胖了也好看!」他冲口而出。
她有点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赞美她,是不是表示友善关系的开始,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并且脸颊微微的发热。
他匆忙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尽,然后站起来。
「走吧!」他避开她的眼光。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走进一条小巷子。
住宅区的晚上是宁静安详的,月光下,他们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走,她不知这次他要带她到何处,但是她深信有他她便不会再担忧受怕……
夜风中,透露些微凉,她不自觉环抱着身体。
他看着她的侧影,知道她的凉意。他多想伸手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将体内的温暖传到她身上……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怕心中对她的爱意一不小心就透露出来……
她似乎在想事情,眉头微微地皱起,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如果这样的夜,这样的路,有这样的男人一直伴在她身边,她该有多幸福啊,但是,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无知的千金小姐,受灾受难的倒霉鬼,他是否曾想过,小女孩会长大,千金小姐想归于平凡,倒霉鬼也有开运的一天。可是,她什么也不敢对他说,她给他带来了如此的厄运,又怎么乞求更多余的呢?
更多……
她还想要什么?
她无法抵抗他对她产生的吸引力,虽然她不曾有过恋爱的经验,但是她的身体明白,她的心里明白,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明白,她偷偷地喜欢上他了。
她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为这个念头害怕……
「冷吗?」他低声问她,怕扰乱了夜的宁静。
「不会……」她低着头说。
对她来说,他是个大男人,经历过许多人世波折的成熟男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呢,在他面前她渺小得微不足道。
「我常在深夜中写作,往往一写就到天明,但从不知道外面的夜色是如此的美丽。」他抬头看高挂圣洁的明月,不禁叹道。
「当我在拚命写故事时,不知妳在做什么?」他笑道。
「在编织未来的梦吧。」她看着远方,不敢面对他炽热的目光。
「妳的梦是什么?」他问。
「我的梦……,像这样的时候,有人还会愿意陪着我散步。」她细语。
有时恩情和爱情,寂寞和独处是分不清的,他想她是否把两者之间混淆了?
他沉默下来……
忽然间,她冲动地想将她对他的感觉全部说出,从她误会他是绑匪开始,她就无法阻止他闯进她的生命中,而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身体,他的慈善,他的一切一切对她是如此重要,没有理由,没有讯息,没有任何预知或预感,她不知不觉地……
爱上他了!
不是这样的夜,不是这样的月,不是这样的路,不是这样的遭遇,而是他,就是她,或许更早,她爱上他了。
第八章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
黑夜笼罩他们易碎的心,微风吹拂着他们的细发……
任一切顺其自然的发生,他们都知道,两情相悦不是容易的事……
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他停止了脚步,地为自己的心思惶恐。
他们停在一栋公寓的门前。
「这是我朋友的家,他出国去了,我们可以暂住在这里。」他说。
她不语,彷佛她的一切自己已无法作主,只能任由他安排。
这栋新盖不久的公寓,是友人出国前,把钥匙交给了他,当时友人还好心建议他可到他家中写作,因为这里的环境清幽,当时李岳朋只是笑而处之,没想到真的可派上用场,做为他们躲开敌人的暂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