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气息更浓了,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却一点也不关心。
她一向痛恨秋天,她的愁由这个季节开始。
他们回到家,怨秋没有躲回房间里,和他一同坐在客厅。
贝道行将一部小型电脑放在桌上,并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笔记。
“这是我的研究计划。”
她翻看了一下,点头。
她对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头痛,而且她对数字一向不灵光。
“好了,把你的问题告诉我吧。”他严肃的说。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她凄惨地说。
“心理医师最大的功能就是像一部机器,能够舒解病人情绪的医疗机器,你试著当我是那部机器,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看著他,从他眼中找到信任,果真把他当作不存在了,娓娓诉说她的不安与焦虑。
一切要从她失恋的那一天说起……
“你爱他吗?”
“不知道。”她的双手搅在一起。
“你面对他会脸红心跳吗?”
“不会,当初我们很自然在一起,他的条件看来不错,谁晓得后来……”
“后来不管,你和他有过亲密的举动吗?”
“接吻,他吻了我几次。”
“感觉如何?”
“就是一张嘴的感觉,冷冷冰冰的。”
“是你的冷吧?”
她跳了起来,面露愤慨之色。
“你是在批评我的冷感还是冷血,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感觉?”
他关掉电脑。
“今天到此结束吧。”他说。
“什么?!”她大叫。
“你的情绪又来了,这样怎么检查得出你心底的焦虑?”
“或许我该找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她颓然坐下。
“你不会的。”
她惊讶地看他。
“你会埋在心底直到发疯。”他冷淡地说。
※ ※ ※
这一夜她泪湿枕头,他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无法对他坦白一切,因为黑暗的魔鬼紧紧扼住她的颈项,令她呼吸难以顺畅。
黑暗中,有个东西在闪烁发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凝神一看,是她的爱神,手里拿著她贴紧的枪……她的爱神,居然被她的捉弄变得四不像,拿枪的爱神贝道行也拿枪吗?
她居然破涕为笑了。
第五章
她如往常一样起个大早,并且冲动地多准备一份早餐。
坦白说也花不上大工夫,不过煎了两个蛋,把吐司放进烤箱里烤而已。
这是现代人的早餐,能多省一分力,就多一分时间。
她的友善举动令他有点不自然。
“这辈子除了我妈,就是你为我下厨了。”他闻著蛋香,叹了口气。
她看著他的吃相,有点腼,这也是她第一次为别人准备早餐。她回想在美国的时候,吃不惯洋鬼的牛肉汉堡,只好想尽办法自己动手,和几个留学生在窄小的美式厨房里,七手八脚胡搞瞎搞,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还得有个人在厨房外看守,免得房东太太走下来逃不过一顿洋文的饶舌经,但是吃在嘴里的东西,却格外香甜可口。
回到国内,还不能适应“红灯抢,绿灯冲”的交通规则,马上就被老爸派到学校工作。
她自以为适应环境的韧性强悍,因为在美国举目无亲的日子都能安然度过,何况是同色同种的自家人?可是等她走上讲台,真正面临中国孩子的刁蛮和任性,才觉得未来开始黯淡无光。
“你今天要去学校吗?”他忽然问。
提到学校,她立刻愁云惨雾一片,并且心跳加快一倍。
“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她匆忙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梳著髻?”
怨秋急忙举手摸著发髻,这样的装扮已是一种习惯,一时无法改变。
“方便。”她只好这样回答。
“我以为女人老了才会梳髻。”他笑著说。
怨秋又忍不住摸著发髻,好像他的话暗地讥笑她老气,随即神经绷紧、浑身不对劲。
“我老了。”她幽怨地说。
“你在骂我吗?”
“没有,我是说……”
“我是开玩笑啦!”
她垂下头,发觉当她知道病了以后,连幽默感也失去了。
※ ※ ※
等到他出门之后,她站在穿衣镜前检视自己,镜中的人也带著惶恐不安的表情看她,她真的觉得自己变了……以前她的双眼炯炯有神,现在却像死鱼眼般凸眼呆滞。
她自诩自己的小脸完美无瑕,现在看来是又瘦又小又苍白。
甚至她还发现了眼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痣!
她仔细观察眼边的异物,并用手试探性的抠揉,果然真是痣,听说癌症会让痣变形或移动,她想不起来身上还有哪里有同样的痣。
她放弃了,接著目光移向她梳得紧紧的发髻。
这是贝道行取笑的东西?她以为道是代表成熟严肃的标志。
于是她放下发髻,让黑发散落在肩上,看著满头光亮的云鬟雾鬓,她深深引以自豪的宝贝。
但是无意间,她从镜中发现了许多分叉和枯黄的发尾,她抓著头发,怀疑地看著它们,好像它们不可能出现在她发间。
怎么能让这些害群之“发”欺侮她的宝贝?
她急得寻找剪刀,想把它们剪掉。
怨秋愤然举起剪刀,幻想成自己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雌,只要一刀下去,这些乱臣贼子就会消失不见了。
就在她要动手把这些乱短剪断时,突然她的手被打了一下。
剪刀花了出去!
“你干什么!”他用力抓紧她的手。
是贝道行,背道行……她才想起这名字的可笑处,她又笑起来。
他愤怒盯著她,这女人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下举刀自尽吗?他的心微微发抖。而且这个女人哭哭笑笑的,到底心理出了什么事?
她顺著他的眼光看到地上的剪刀,又从他畏惧的眼神找到他的怀疑,她停住笑,张大眼睛无法置信。
“你以为……”
“我以为你太无聊了。”他低吼著。
她用力抽回手。
“难道我连顾影自怜的自由都没有。”
“但是你没有自杀的自由。”
“自杀……”
她想著这个字眼,半晌,忽然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挤了出来,笑得倒在沙发上直喘气。
“自杀,我怎么会哈……”
她笑得快要受不了,他却依旧沉著脸。
“你有过经验,不是吗?”
像一枚炸弹轰下,她停住了笑,怀疑的看他,四周弥漫肃静的气氛。
“我调查了你的资料,你有三次吃多安眠药被送到医院的病历。”他镇定的说。
“你去找过叶玉铃了,对不对?”
“李老师告诉我的。”
她的日光发射怒火,紧紧抓住拳头,想压住反胃的感觉。
“我就知道是她,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女人,她一直等著看我闹笑话……”
她咬牙切齿说道,同时耐不住地颤动得厉害。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周怨秋,你仔细想想:”他抓住她的肩膀低吼。
“你怎么知道?”她尖叫。
“因为我逼她,她不说,是李老师告诉我的。”
她惊慌睁大眼睛哑然了!
一阵沉默,她的双肩微颤,低垂粉颈,面如蜡纸般黯淡无光。
他静静看著她。
这个发疯的女人。
可是……
他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清香
他悲怜地转眼注视她。
她苍白的小脸如残花飘零;长发如瀑布流水缓缓颂肩:一双清澈分明的黑眸,翦翦随波逐流,她完全不像个疯女人!
她垂眼思索,衬著黑发显得脸更为白晰,她的胸部丰满圆实、起伏不定,一起一伏间竟然令他心跳加快。
她轻微抬头看他,他见到的竟是如此慑人的哀怨,她美目散发淡淡的迷蒙,体态娇弱,如出水芙蓉,更似摇曳在风中的小草,他蓦然惊觉她的美丽!
她轻颤著娇红欲滴的唇瓣,缓缓开口。
“我的心好乱。”
他胸口如万马奔腾,呼吸跟著急促,他强迫按捺被她弄乱的心神。
“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幽怨一笑,又惹起他的心跳,怎么回事……“以前,我常常失眠,所以有服安眠药的习惯,哪晓得后来要倚靠它才能入睡,结果越吃越多,一不小心就吃过头了。”
“那是很危险的!”他惊叫。
“我也知道啊,后来医师严厉阻止我继续吃,我就戒了。”
“真的戒了?”
“嗯,我算是有恒心的人。”她骄傲地说。
“多久以前的事?”
她侧头算计了一下。
“一个月前吧。”
※ ※ ※
他明白了。
原来她的焦虑不安不是因她的心理病,而是禁药后的身体反应。
她之所以会情绪不稳,脑神经衰弱,容易歇斯底里,都是戒药后的后遗症,实际上她健康得有如其他人,只是精神上还未得到适切的调适。
可是,还有一点
“性冷感呢?”他冲出口。
她匆忙抬头看他,他立刻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
“不知道,那是我男朋友对我的批评。”她黯然垂下头。
原来如此!
这是对方的气话,她也相信了。
重点是,她的焦虑。
现代人不了解自己的生理变化,自然而然喜欢铐上耳熟能详的流行话,性冷感似乎对女人是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