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看见她碧蓝如天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悯……这是个重大的发现,怜悯……“怜悯”这两个字,乃杜绝于“贺祺远”三个字之外的,但是居然出现于一个小女人的眼中。贺祺远内心猛一振奋,当桑榆肯怜悯一点他对她的痴情,不就意味她已经在意他的存在了?
这突来的振奋,绝不能让桑榆知道,否则她的少许怜悯,会立上刻被嫌恶淹没,既然她眼中的怜悯已肯定,贺祺远就得顺水推舟……“桑榆,我没骗你……我是在度假,度一个自欺欺人、伤害自己的假。”他朝天幽幽一叹,詻气虽平稳缓慢,里头却包含太多对她的等待。
她垂下眼,黑色眼睫密密麻麻盖下眼脸,使他不见在她眼中的那丝怜悯。
“去吧!去找你的梦,我会慢慢收回被你散落一地的情感碎片。”他忍痛告诉她。
她抬眼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真心。
他再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同时也鼓励自己……她别过脸,悄悄吸一口气。
果真,她丢下他走了。
他为之气结,原来她眼中的怜悯,只是他的想像、自欺欺人的幻觉。
望着地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贺祺远真是伤心。
没想到对她一直含垢忍辱的感情,却贱价到如此地步,桑榆连口头怜悯他一下都不肯……贺祺远没有追上去,只任自己的脚步被地心紧紧吸住。
桑榆继续往前走,黑黑的发尾随风震荡,他的心也随之滑落到谷底。
忽然,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远远看他,继而迟疑开口。
“镇上有一间店卖衣服,或许你想换下身上的脏衣服。”
猛然来的快乐直冲云霄,贺祺远几乎是用飞的跟上去。
桑榆真的开始怜悯他了。
第五章
爱情的魔力太神奇了,居然因一份可悲的怜悯可以快乐似神仙?这对于贺棋远的处境,乃是最佳的写照。
他躲在试衣间里笑得嘴发抖,看他这样子,还不只快乐似神仙,简直快要变神经病。
他正捧着桑榆为他挑选的衣服,久久不能自己。
多妙啊!在镇上唯一的成衣店,桑榆像他的小妻子一样,一边为他挑选衣服,一边忙得和老板讨价还价。
而身为男人的他,和许多身为男人的木头一样,在老婆的权威下,只能噤若寒蝉,乖乖听候她的审判。
“就这件好了,质料轻薄又吸汗,最适合你这种汗腺发达的男人。”最后她提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上衣丢给他。
他接过来,第一眼先看品牌。
果然,贺祺远既没见到“鳄鱼”图案,又无青蛙的神气。小镇卖的衣服,单纯到只能遮蔽人类赤裸的羞耻。
贺棋远显得有点失望。
眼尖的桑榆,看到贺祺远神情有点怪异,马上就明白他的想法,一张小脸扯下来。
“我忘了你要买的东西这里没有!”
站在一旁的商店老板听到桑榆的话,以为快到手的生意就要飞了,赶紧过来挽留。
“有有,先生小姐要买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我们卖的价钱实在,绝对比别的地方便宜!”
桑榆嫣然对老板一笑。
“他就是嫌你们的价钱太便宜了,不适合他买。”
“小姐别说笑话了,买东西的人只有嫌价钱贵,哪有人嫌太便宜的。”
商店老板还以为桑榆和他开玩笑。
“当然有,凡不知稼穑艰难,不愁衣食烦恼,不知人情世故,只会花天酒地、颐指气使、仗势欺人、骄奢淫逸的执垮子弟,当然不会把钱当一回事!”
贺祺远听完桑榆话中带刺的字眼,不禁涨红脸。
“桑榆你太敏感了,我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
“多看一眼?为什么你们这种人,不多看一眼别人的辛苦,为什么不多看一点别人奋斗的辛酸,却把这一眼留给身上的贴金戴银!”桑榆的声音不由得提高。
贺棋远一股无名火被她激起。
“原来你一直把我想成是这种人,只因为我也是圈内人吗?桑榆,如果我真如你讲的,那我连你都不会看一眼!”
桑榆一时无言……他说的不无道理。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从不以他的特权压迫她,反倒处处帮她的忙,替她解围。
而她始终无法接受他,乃是因为她对圈内人彻底失望,连他也遭此池鱼之殃?
看他心明眼亮、坐怀不乱的样子,她垂下眼脸。
是她小心眼了?事实上以他的能力,要享别人不能享之福,有何不可?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就行了。
店家老板一见两人火气甚大,忙打圆场。
“先生总要让太太一些嘛!她也是爱你才多说一些。”
这一说,两人傻住,桑榆立即羞红了脸。
事实上,老板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他跟本听不懂他们吵什么,开店这么久的经验告诉他,来到这里的夫妻,很少不为“钱”吵架。但是这对比较奇怪,不是为价钱高而吵,居然是为价钱太便宜而吵!
桑榆想解释,未料被贺祺远抢去话。
“你哪里看出我们是一对夫妻?”
商店老板哈哈大笑。
“凭我比你们多吃二十年的舨啊!唉呀!我看的人这么多,是兄妹、朋友、情侣会看不出吗?况且你们长得这么像,又这么爱吵架,不是夫妻是什么?”。
老板这一席话,把贺祺远说得乐上云霄!看来不只他一人认定桑榆是他的,连一个陌生人都有这样的感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贺祺远瞄一下桑榆,却见到她紧绷着脸。
“老板,问题就出在早吃二十年饭上头,你那时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古代!古时候婚姻单靠煤妁之言、靠缘分,现在的婚姻靠手段,靠钱势,靠互相利用的价值!”
桑榆虽说给老板听,但是句句莫不是指桑骂槐针对贺祺远,令贺棋远忿忿不平又百口莫辩,一口气含在口中,差点噎岔了气。
“所以你要来找你的初恋情人,因为他生在古代,可以让你发思古之幽情,让你将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建筑在他身上!”
一阵沉默,他击中了她的要害,桑榆感到有点昏眩……这个男本……事事都要干涉她,甚至连她的梦想也不放过!
她慌乱地平息心湖的翻搅,她唯一的想法,绝不能让他越界一步!
这是桑榆一直存在的念头,贺棋远的激进性格,令她无法自处,唯一的方法,只有巩固自己的牢房,才不会受到伤害。于是她坚持在她和贺棋远之间划上鸿沟,而他却一直企图闯入她的心靡,从前一样,现在更甚。
她以不动声色来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望见贺祺远眉宇间的嘲弄,那种表情最常出现于战胜者身上,神气得足以令人下入地狱而永无翻身的机会。
“没错,他曾经是我的梦,到现在还是。”
她用她以为最冷最酷的声音告诉他,未料却带着不可控制的颤抖,但也足够让贺祺远脸色翻白、肝肠寸断了。
“你是说……”贺棋远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发疼。
他瞪着她,她亦以坚忍不拔的表情望向他。
而他俩之间的第三无辜者,更以莫名其妙的表情望着他们两个。
“好了好了,还说不是夫妻,动不动就吵架!欢天喜地买新衣服嘛!干嘛这么扫兴。”
幸好老板即时解困,桑榆才松了一口气。她自忖自己绝不是个爱吵架的人,只不过她才失了一晚的眠,以及又被人穷追不舍的结果。
“我才不要和他吵!”她咬着唇说。
见桑榆不再别忸,贺祺还马上转怒为喜,他原本就是性情中人,不会将一点挫折放在心上,尤其对方又是他深爱的女人。
“那你是承认我们是夫妻了?”贺棋远一放松心情,就耍起嘴皮子。
桑榆怒目相向,他只好投降。
“你不是还有事要办?赶快买一买就走,免得其他客人被我们吵得不敢进来。”
桑榆想想也对,即使可以将梦想建筑在别人身上,但千万不要把痛苦建筑在别人的生意经上,况且这胖胖的老板看来像个老好人。
桑榆开始认真为贺棋远挑衣服。
他看着地纤细的身影和熟练的姿态,像个花蝴蝶般穿梭在万花绿丛问,竟有点发痴起来……突然,他的肩上挨一记,他慌忙回过神,见到老板带笑的脸。
“好命啊!娶到这么漂亮的妻子。”
他又望她的身影一眼,感觉信心越来越加强。
“她不是我的妻子。”看到老阅疑惑的双眼,匆忙再补一句。“我在追她。”
“值得。”老板告诉他,好像比贺祺远更有信心。
“你看有希望吗?”
“不是已经到手了?”他笑着说。
贺棋远更是不解,但是他的话中颇有含义……“没有女人会一边骂人、一边还为男人买衣物的,除非……”
贺棋远一张嘴张得老大……女人……贺祺远一口气买了一打衬衫,外带长裤和鞋袜,只因这家老板为他打气。
当他换上新衣物从试衣间走出时,他确定看到桑榆眼中闪过的一丝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