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茵的胃立刻纠成一团,她在回答之前深深地吸口气。“我并不想说,奶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仍然感到害怕,是不是?你的声音在颤抖。”
“不,我再也不怕了。”
“我给你完全的信任,帮助美玲和她那个一文不值的丈夫离开。这对我来说是难事,知道我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当然不相信美玲的判断,看看她嫁的那个男人。乔治只比街头乞丐好一点,他当然不爱她,他看上的是她的钱。但是她听不进任何道理,不是吗?我和他们两个脱离关系是件坏心眼的事,我现在知道了。”
“乔治并非一文不值,奶奶。他只是没有生意头脑。他娶我的姊姊也许是为了她的钱,但是在你取消她的继承权之后他还是留在她身边。我想他学会了爱她,就算只是一点点。他一向对她很好。而且从他寄给我们的信看来,我也相信他是个好父亲。”
安蒂夫人点点头。“是的,我也相信他是个好父亲。”她勉强承认。“是你说服我给他们钱,好让他们能够离开英国。我做对了,是不是?”
“是的,你做对了。”
“美玲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老天!她已经死十八个月了,而我到现在才能够问你这个问题。”
“美玲不会告诉你的。”黛茵坚持。
“可是她告诉你了,是不是?”
“是的,不过只是因为她想保护我。”
黛茵深呼吸以保持镇定。这个话题如此使人悲伤,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她不想让她祖母知道她有多哀伤,于是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你以保护她来表示你对她的爱,你帮助她离开。她和乔治在波士顿很快乐,我相信美玲死得很平静。”
“如果我命令你带她的女儿们回家来,她们会安全吗?”
“不会,”她的回答斩钉截铁。“小女孩应该在她们父亲的国家成长。这是乔治和美玲想要的。”而且不在麦康的监护之下,黛茵默默地说。
“你想孩子们会不会也感染霍乱了?如果她们也感染了,我们应该早就得到消息,是不是?”
“是的。她们都很健康。”她说,很快地祈祷自己是对的。孩子们的奶妈白太太,写信来说她会尽力保护她们。上帝已经带走美玲,现在又带走乔治,祂不会残忍得连两岁大的孩子都带走。
“我信任你,黛茵。”老夫人的声音疲乏了。
“谢谢你,奶奶。”
“你准备好离开英国了吗?”
“我准备好了。”
“波士顿远在天边。告诉孩子们我的好事,就算你必须捏造。我希望被喜爱地记得。”
“是的,奶奶。”
黛茵努力地试着不要哭。她盯着自己的双手,深呼吸几口。
安蒂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孙女的伤痛,她再次详述她已经汇进波士顿银行的钱。当她指示完毕,她的声音已经因疲乏而微弱。
“艾医生一回来就会宣布我再次奇迹地复原。你要出席今晚的舞会,表现出一切都和平常一样的样子。你要微笑,你要庆祝我的健康,你要待到午夜的钟声响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将要离开。”
“可是,奶奶,你病得这么重,我想待在这里陪你。”
“不可以,”她的祖母怒喝。“你必须在我死前离开英国。我的弟弟安德会陪伴我。麦康和其它的人将在你启航之后被告知你已经走了。同意我的安排,黛茵。你有责任让这个老女人安心地死。”
“是的,奶奶。”她的声音硬咽。
“你在哭?”
“没有,奶奶。”
“我受不了眼泪。”
“是的,奶奶。”
她的祖母满意地叹息。“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合适的人。你知道吧,黛茵?”她问。
“你当然知道。现在,只剩下一份文件要签。在看着仪式完成之后,我就可以安心了。”
“我不要你死,奶奶。”
“你不可能永远都得到你想要的,年轻小姐。记住这一点。吩咐汤姆把他藏在客厅的客人带来,然后来站在我的身边。我要看着你签文件。”
黛茵站起来。“你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会,”她的祖母回答。“你会吗?”
老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挑战,黛茵勉强地微笑。“不,我不会。”她有力地说。
“那么动作快,黛茵。时间是我的敌人。”
黛茵走向通往隔壁客厅的门,突然停下脚步。“奶奶?”
“什么事?”
“在汤姆带客人进来之前……我们没有机会再独处……我……我可不可以……”
她没有说下去。她不需要说,她的祖母了解她要求什么。
叹息声充满房间。“如果你非说不可,说吧,黛茵。”她的祖母说。
“我爱你,奶奶。”
※※※
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那件事。该死!他几乎无法顺利完成。他厌恶地摇头。什么样的男人会要求弟弟买另一个弟弟的自由?混蛋!他想着,一个不折不扣的……
罗路克强迫自己把这令人愤怒的思绪甩开。木已成舟。男孩已经获得自由准备开始新生活,这才是重要的。那个混蛋终会得到报应。就路克个人来说,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生是死,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的愤怒挥之不去。路克靠着柱子,看着围绕着大理石地板的男女旋转。他的弟弟们的朋友站在他两旁。摩瑞和汉普都有头衔,可是路克记不得是什么。他们两个正热烈地辩论资本主义在美国的利弊。路克假装有兴趣,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点点头,其实根本没有听进他们的讨论。
这是他在英国的最后一晚。他不想享受这个晚上;他想结束它。他对这个国家没有特别的好感。生活在美国荒野之后,路克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英格兰为家。他发现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傲慢而虚伪,连呼吸的空气都令人感到窒息。他厌恶这里的壅塞、无止尽的烟囱、灰沉沉的浓雾、俗丽的女人、过分严谨的男人。他在伦敦总有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
围绕着舞池的男女令路克想起受过训练会旋转跳舞的熊。他们的动作僵硬,而且显然经过排练。女人们的礼服色彩缤纷,可是剪裁和式样却完全相同。男人们看起来也一样愚蠢,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正式制服。老天!连他们的鞋子也都一模一样。这个充满限制的社会各式各样的规矩是他们的枷锁,路克发现自己为他们感到难过。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冒险、自由或辽阔的空间。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这辈子错过了什么。
“你为什么皱眉,路克?”摩瑞问。
路克朝舞池点点头。“我在想他们之中没有一只是未烙印记的小牛。”他用似乎让这些男人觉得非常有趣的肯塔基懒洋洋的语调说。
摩瑞困惑地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比较敏锐的汉普点头同意。“他指的是跳舞的男女。”他说明。
“他们怎么样?”摩瑞还是不懂。
“你没有注意到那些女人们多么相似吗?男人们也都一个样。”
汉普转向路克。“教养淹没了我们每个人的个体性。”
“路克穿着正式的礼服,就和我们一样。”摩瑞脱口而出。他表现得彷佛这个想法刚刚跳进他的脑子。他是个矮胖的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对任何话题都有坚决的意见。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扮演魔鬼的拥护者,对他好朋友的任何看法提出辩论。“你突然提出异议的穿着是适合舞会的服装,汉普。你要我们穿什么?鹿皮衣和靴子?”
“那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改变。”汉普回答。
在摩瑞能够反驳之前,汉普转身向路克,改变话题。“你急于回你的山谷吗?”
“是的。”路克回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你不是明天就要走吗?那么你所有的事都办完了?”
“几乎都办完了。”路克回答。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怎么来得及完成未办的事?”汉普问。
路克耸耸肩。“只剩下一件小事要办。”他说明。
“你要带格西一起回去?”汉普问。
“他是我回伦敦来的原因,”路克回答。“他已经和他的哥哥们一起上路。他们在前天离开。”
格西是路克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中最小的。较大的两个,乔登和道格,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开拓者。路克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格西还太小,所以他把男孩交给家庭教师两年。现在格西将近十二岁了。在智能方面,路克设法让他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在情感方面,他被忽略到饥馑的地步。麦家该死的继承人设法做到了这点。
格西年幼得不适合荒野严酷的生活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他继续待在英格兰一定会死。
“可惜乔登和道格没有多留几天,”摩瑞说。“他们会喜欢今晚的舞会。不少他们的朋友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