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相片是华凯玲在格斯塔德之后六个月拍的。她穿著一件华丽的白色结婚礼服,挽着柏菲力的手臂,在众人撒米祝福之下,笑着跑下教堂的阶梯。社交圈的专栏作家极尽铺陈之能事来描写这场婚礼。婚宴是在帕默饭店举行的,并没有对新闻界公开,但这些专栏作家仍忠实地记录了参加的贵宾,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名流。
不过在那么多宾客之中却没有一个是来自好莱坞或百老汇的演艺界人土,这在梅蒂看来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这一段婚姻持续了两年——足够让凯玲怀孕生女,然后和一位驯马师闹出啡闻,接着又跟一位来美作客的冒牌意大利亲王私奔到欧洲去。除此之外,梅蒂所知无几,只知道她母亲向来连一张短笺或生日卡都懒得寄给她。梅蒂的父亲是非常注重尊严与伦理的人,他说她母亲是个自我中心的坏女人,对婚姻与为母之道全无概念。在当年那种时代,多半是由女性诉请离婚的,但相菲力却甘为此事不顾传统,首先诉请离婚并要求梅蒂的监护权。
柏家在政治界与社交界都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菲力为了离婚已经准备好全力一搏,但到头来根本派不上用场。根据他告诉梅蒂的说法是,她母亲根本等不及出庭听证,更不用说花费心思与他抗辩了。
从她父亲获得她的监护权那天开始,他就决心要使梅蒂遵循相氏家族传承已久的模式长大,也就是说高贵的柏氏女性要全心全力投入慈善事业以巩固社会地位,更不容许有一丝丑闻上身。
等到梅蒂要开始上学的时候,菲力颇为不悦地发现许多事物的纪律都松弛了,就连他自己的圈子也一样。他的许多朋友对子女都采取比较自由的态度,并且把子女送到属于“先进”作风的学校念书。然而当他对这些突然大受欢迎的学校作深入的了解时,所听到的评语都是“讨论式的上课”和“自我表现”之类的。前卫式的教育在他看来即意味着没有纪律,是教育与道德标准低落的象征。
结果他不愿意把梅蒂送到朋友子女所就读的班特里或李其佛等学校,而是让她去念圣史蒂芬女校——那是一所修女创办的私立天主教学校,菲力的母亲和姊姊都是那里毕业的。
菲力很喜欢他去圣史蒂芬女校那天所见的情景:院长带他参观教室的时候,三十四个穿著灰蓝色格子服的女孩子一同起立,端庄而恭敬地对他们敬礼,齐声说道:“修女早。”此外,圣史蒂芬女校仍然依照良好助老式方法教学——木像在班特里学校他竟然看到一些孩子用手指作画,其它学生则随意选择念书、做手工或是学数学。梅蒂在圣史蒂芬一定也会受到严格的道德管训,这又是一个好处。
菲力并未忽略圣史蒂芬女校邻近是已经衰败的旧市区,但是他一心只想要梅蒂受到柏氏家族三代女性所受的教育,她们长成以后都具有出众而正直的风范。于是他派司机专门接送梅蒂上下学,用这个方法来解决学校附近的环境问题。
有一件事情是他无法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明白的,就是圣史蒂芬女校的两百个女学生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端庄。她们都是中下家庭里的普通孩子,有的甚至还出身贫户。
梅蒂第一天上学终了时,范威就穿著黑色司机服站在劳斯莱斯车旁等她。其它学生都停下来瞪着他们,随即把梅蒂定位为富有的“异类,”也就是“古怪”的同义词。别的学生都住在附近,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梅蒂则是圈外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外星人。她们的嫉妒是必然的,而梅蒂在班上又总是拿第一名,这使她处于更不可挽救的颓势。要是她漂亮得令人欣羡,情形也许会好一点,可惜她不是。九岁的时候她就戴眼镜上学了,十二岁的时候她又开始戴牙齿矫正套,而且是班上个子最高的。到了八年级的现在虽然不再长,但仍是全校最高的。
一个星期前,就在梅蒂对结交一位知心好友感到绝望的时候,情况改变了,因为庞莉莎进了圣史蒂芬女校。莉莎跟她一样高,非常聪明,第一天早上上课就觉得很无聊了。那天中午,梅蒂像往日一样独自坐在矮墙上吃午餐,腿上摊着一本书。当初她之所以吃饭时要带一本书,只是为了驱走那种疏离感,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手不释卷的爱书人。
有一双已经磨损的鞋子进入她的视线。她抬起头,发现庞莉莎正好奇地看着她。莉莎有一头浓密不驯的黑发,与梅蒂恰成对比。梅蒂的灰毛衣校服穿得好好的,莉莎却把它系在肩上,袖子在胸前打一个结。
“老天,什么鬼地方!”莉莎一边说着,一边在梅蒂旁边坐下。“你平均分数多少?”
“九十七点八。”梅蒂说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友善举动使她受宠若惊。
“我是九十八点一。”莉莎说道。这时梅蒂发现莉莎穿了耳洞。校园内是禁止戴耳环和涂口红的。梅蒂在看的同时,莉莎也在打量她。莉莎困惑地一笑,贸然问道:“你是喜欢独处,还是被人排斥?”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梅蒂扯着谎。
“你这牙套得戴多久?”
“还要再一年。”梅蒂答道,心里则在想她绝对不会喜欢庞莉莎。她砰然把书一合,站了起来,非常庆幸上课铃正好在此刻响起。
五天以后,也就是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学校按例要学生排队向神父告解。梅蒂排第一个,莉莎排在她后面。梅蒂一如往常地觉得自己满身罪孽,跪在那里忏悔着自己曾怨恨罗修文太挑剔仪容。告解完毕,她舒了一口气,打开门让莉莎进去,然后她自己跪在椅子前面诵读神父罚她的圣经篇章。她离开的时候,莉莎还在告解室里头。
告解日唯一的好处是完毕之后可以提早回家。由于梅蒂不能确定究竟何时可以结束,所以不曾要求范威提早来接她。她在老地方坐了几分钟,看见莉莎离开教堂,朝她的方向走来,梅蒂警觉地望着她,一心只希望独处。
“你相信吗?”莉莎说道。“神父竟然罚我今天晚上把整本玫瑰经念一遍!”
“你在里头很久。”梅蒂冷冷地说道,对于莉莎谈论她的落单与牙套之事仍然感到不快。
“不会比平常久,”她厚颜一笑,在梅蒂身旁坐下。“神父显然不懂得应付亲热的事。”
“亲热?”
“当然,那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从来没有跟男朋友亲热过?”
“噢,”梅蒂笨拙地答道。“当然。”
“他是不是也戴牙套呢?”
梅蒂想到派克,然后摇摇头。
“幸好,”莉莎又是一笑。“我一直在想两个戴牙套的人怎么亲嘴。我的男朋友叫甘马瑞,既高大又英俊。你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样?”
梅蒂朝路上望过去,希望范威不要提早来。她并不爱聊天,可是莉莎挺吸引人的,而且似乎真的想和她作朋友。“他嘛,”梅蒂老实地说。“有点像劳勃·瑞福,不过年轻一点,名字叫雷派克。”
“雷派克,”莉莎重复一遍。“听起来像个势利鬼。”她哼了一声。“他很行吗?”
“什么?”
“亲嘴呀!”
“噢,呕,我——”
莉莎嘲弄地看她一眼。“你这辈子从没有跟人亲过嘴。你不会说谎,看你脸都红了。”
梅蒂猛然站起身。“嘿,”她生气地说道。“我可没请你来,我也——”
“喂,别担心。亲嘴并没有那么好玩,事实上,我的第一次也尴尬极了。”
见莉莎似乎要招认什么,梅蒂的怒气消散了,又缓缓坐下来。“是吗?”
“嗯,”她咯咯笑着。“马瑞挤过来的时候我向后靠,碰到了门铃。他再凑过来,我却倒入了前来开门的父亲手中,三个人全跌到了地上。”
见到劳斯莱斯车驶来,梅蒂的笑声突然停住。“我的车来了。”她含糊地说。
莉莎看过去,张大了嘴巴。“老天,那是劳斯莱斯吗?”
梅蒂不安地点点头,拿起书本,同时耸耸肩。“我住得很远,我爸爸不要我搭公车。”
“你爸爸是司机,嗯?”莉莎跟着梅蒂一起走向车子。“能够坐在这种车子里一定很过瘾,可以假装很有钱。”不等梅蒂回答,她又说道:“我爸爸是水管装配工。他的工会在罢工,所以我们搬到这里来,房租比较便宜。你知道那种情形的。”
梅蒂根本不知道“那种情形”,可是从她爸爸每次盛怒的情形看来,她知道工会罢工的影响。不过听到莉莎叹气时,她还是同情地点点头。“一定很辛苦。”然后她突然冲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