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清清嗓子,看看大家,然后继续念着:“为了公平起见,我把其它财产尽可能平分给其它继承人。对于我的儿子柏菲力,我把个人财产四分之一的柏氏百货公司的所有股票留给他。”梅蒂清楚了这一句,但是却不觉得有什么意义。给他的独子四分之一算是公平吗?“对于我的妻子夏露和我的合法养子杰森跟裘依,我把剩下来的四分之三产业均分给他们,并且在杰森与裘依满三十岁以前,由夏露当他们财产的监督人。”
见到父亲铁青的脸上现出一种遭到出卖的神色,梅蒂不由得感到心痛。菲力缓缓转头去春夏露,只见她脸上露出邪恶的得意笑容。“你这婊子!”菲力咬牙切齿地说。“你真的让他收养了他们。”
“我几年前就警告过你了。我现在再警告你,我们的帐还没有了,”她笑得更开怀了。“起码还要再过几年。常常拿出来想,菲力。晚上不要睡觉,猜猜看我下一步会给你怎么样的打击。一面猜一面担心,就像你十八年前让我无法安眠一样。”
菲力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骂出来。梅蒂转开目光去看夏露的两个儿子。杰森跟他妈妈一样——又邪恶又得意,裘依则皱着眉头看他的鞋子。“裘依是阴柔型的人,”梅蒂的父亲许多年前曾这么说过。“夏露和杰森很贪婪,但至少你知道他们可能的企图,可是那个弟弟裘依却让我发毛——他有些怪异。”
裘依仿佛感到梅蒂在看他,于是抬起目光回视,脸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在梅蒂看来,他并不怪异,也没有什么威胁性。事实上,上次在婚宴上看到他的时候,他对她还挺好的。梅蒂觉得他挺可怜的,因为母亲公然地比较偏爱杰森,杰森对于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也很轻视。
梅蒂忽然受不了这房间里沉重的气氛。“对不起,”她对律师说。“我到外面去等你们把事办完。”
“你得在这些文件上签名,柏小姐。”
“等我父亲看过以后,我会在你离开以前签好。”
梅蒂走到屋子外面去,让凉风吹着她的睑。天色渐渐变黑了。她身后的门打开,她转过身,以为是律师来叫她进去。但结果是裘依站在那里,也和她一样惊讶。他迟疑着不知是要留在外面还是再回屋子里。
梅蒂对客人总是出于习惯地尽量客气,所以她勉强露出微笑。“外面比较好,不是吗?”
裘依点点头,走下了台阶。二十三岁的他比杰森矮几英寸,也不如他哥哥英俊。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仿佛想不出该说什么。“你变了。”他终于说道。
“大概吧,上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以后你大概再也不想看到我们了。”
梅蒂耸耸肩。她对这一切事情的转变还很困惑,不知道在未来会代表什么样的意义。“明天我可能会那么想,但现在我只是觉得——麻木。”
“我希望你知道——”他迟疑地说道。“我并没有图谋要从你父亲那里夺走金钱或你祖父的感情。”
梅蒂无法恨他,却也无法原谅他抢走了她父亲应有的继承权。她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你母亲刚才在里头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跟我爸爸的帐还没了?”
“我不知道,可是你别误解我母亲。”
“老天,真是一团糟!”
“小姐,”他很肯定、很让人心惊地答道。“这只是开始呢!”
这个无情的预言令梅蒂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她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但他只是扬起眉毛,拒绝再作进一步的说明。
第四章
梅蒂从衣橱里取了一件衣服丢到床上,准备穿去参加今天晚上的国庆舞会。这个夏天以她祖父的葬礼揭开序幕,随后她就跟父亲开始了至今已五个星期的对抗,为的是她究竟要念哪所大学,而这场战争在昨天到达了最高潮。
梅蒂从小就有一种信念,认为她长大后必定会承继家族传统,由柏氏百货公司的经理开始,一步步升到董事长的位置。她相信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她父亲却不肯给她机会,只因为她不是他儿子。
她忍住泪,穿上礼服,意兴阑珊地梳着头发。她根本无心仔细装扮自己,今天晚上她看起来漂不漂亮毫不相干,她去参加舞会的唯一理由就是她受不了一个人待在家里生闷气。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框起来的一篇旧剪报上,那是从前“商业周刊”对她祖父所作的专访,配上一些柏氏百货庄严的外观照片。这栋十五层的百货大楼是芝加哥市最醒目的标帜,不论是货品或服务品质都维持着悠久的传统。
她祖父在访问中谈到继承问题时说:“我的儿子已经接替了我的董事长位置。他只有一个孩子。等梅蒂将来继任相氏百货公司董事长时,我也绝对相信她会表现得很好。我只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眼见这个事实。”
然而在她祖父的葬礼之后,她父亲却告诉她,他的董事长位置是要保留给他的外孙的。他说,柏家的女性不工作,她们的职责是当个好太太、好母亲,并尽心于公众慈善事务。梅蒂无法接受这个说法,现在要她接受已经太迟了,因为在很久以前,在她爱上雷派克——或她自以为爱上——一以前,她就已经爱上了“她的”公司。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跟所有的门房与安全人员混得很熟,十二岁的时候又已知道每个经理的名字与职掌,如今十八岁的她对公司上下内外所有事务几乎已了若指掌。她可不打算大学四年去念一些风花雪月的文字东西。
梅蒂从小就在各方面都尽量讨好父亲的观念,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要持续下去的代价太高了。她必须想想自己的梦想与自我,甚至于交友等社会生活,才能应付她父亲丝毫未见松懈的种种严格的约束。她渴望自由。
在此之前,她从未公然反抗过父亲,因为那样只会火上加油,使他更生气。但是昨天,她终于与他发生第一次争执。她收到了西北大学寄来的缴费通知单,于是她拿到他的书房,并且很平静地说:“这些钱得在一个月内缴清。我无论如何要进一所好学校,拿一个有意义的学位。”
他瞄一眼通知单就把它甩到一旁,然后怒视着她。“真的吗?”他冷讽着说。“你要怎么样付这些学费呢?我说过我不会付的,而你在三十岁以前是一毛钱也不能碰你的信托金。你现在要申请奖学已经太迟了,而且你根本不够格申请学生贷款。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吗,乖乖去念玛丽维尔,懂了吗?”
梅蒂失去了控制,多年的积怨终于爆发了,“你简直不讲道理!”她喊到。“你为什么无法明白——”
他站起身,“我非常明白。”他怒斥着。“我明白你想的什么。你想进一所大学校,跟那些男学生住在一起,让他们爬到你的床上。”
“你的想法有毛病。”
“你就妈一样,你的条件够好跟你妈了,现在一心就想跟全世界的男人——”
“见鬼。”梅蒂怒不可遏。“我绝对不会原谅你说这种话,绝对不会。”她抓起皮包就走。
“你要去哪里?”父亲的声音像雷劈似的由身后传来。
“出去!”她头也不回地说:“而且我不会在半夜以前回来,我才不管什么时间了。”
“你给我回来,”他吼着。但梅蒂不睬他,径自开了那辆保时捷走了。她跑去找莉莎,一直混到凌晨三点才回家,她父亲在门口等着她,用各种丑恶的字眼咒她,但她豁出去了,而且生平第一次不再怕他发怒,反而义正词严地跟他顶嘴。他越是咒她,她的反抗心越强。
葛伦乡村俱乐部占地极广,拥有两座高尔夫球场、两座游泳池和成排的网球场。主建筑是栋三层楼的白色砖造房子,正门的白色圆柱更烘托出它的气派。
梅蒂在黄昏的时候到达,把车子停在许多豪华名车之间,通常她最爱黄昏的时候,但此刻她步下车子之际,心情却是低潮到了极点。除了衣服之外,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就连这部车子都是在父亲名下。她的银行帐户里只有七百块钱,她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凑学费,一面缓缓朝俱乐部的正门走去。
像今天晚上有特别活动的时候,俱乐部的游泳池救生员因为池不不开放,所以就兼做停车场服务员。其中一个走上前为她开门,“你好,柏小姐。”他说道,并且投给她一个迷人的笑容。他长得英俊强壮,是伊利诺大学的医科学生,这是上次她在池边作日光浴的时候得知的。“你好,克里。”她心不在焉地说。
今天也是葛伦俱乐部的成立纪念日。它的历史悠久,虽然硬件建筑也许比不上一些新成立的,但其特点在于成员崇高的社会地位,入会资格非常严。梅蒂沿着信道走过去,见到一些熟面孔,公式化地报以笑容。经过牌艺室的时候,她小心地朝里头望望,她父亲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