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很上相。他想着。心里涌上一股五味杂陈的痛苦。那天风一定很大,她却连件外套都没穿。那张照片捕捉了她侧面美好的轮廓,以及迎风飞扬的秀发。
那是一张罗兰出卖他的照片。
尼克费力的咽下一口苦水。这张照片实在应该照成彩色的,他想。只有黑白还不能显出她晶莹的肌肤,灿烂的秀发,以及澄澈的兰绿色眸子。
他把脸埋入手中。
三名警卫无言地护送罗兰穿过大厅,那儿还挤满迟走的员工。混在人潮之中,罗兰逃过了好奇的旁观者的指指点点。其实她并不特别在乎有谁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外面天已全黑,还飘着雨点,可是站细雨寒风中,只穿了一件薄薄衬衫的罗兰却浑然不觉刺骨的寒冷。她茫然地望向路边,以为会看见一辆警车等在那儿,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她左边和后面的警卫都往回走了。右边的警卫却迟疑了一下,终于同情地问他一句:“小姐,你有外套吗?”
罗兰一双痛楚的眸子看着他,“有。”她空洞的回答。她当然有外套,跟她的皮包都还放在吉姆的办公室里。
那个警卫左顾右盼,好像希望有辆计程车开出来,送她一程。“我去替你拿来。”他终于开口,转身追上他的同伴走进大楼。
罗兰站在人行道上,冰冷的雨点像千万根细针般,刺在她发上和脸上。看来她是不会被扭进监狱了。她身上既没钱,也没钥匙,她根本不知何去何从。恍惚之中,她转过身子,开始沿着街道走下去。正好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出来,匆匆向她走来。有一瞬间,她胸中又燃起一股痛苦的希望。“吉姆!”当他和爱佳没留心到她,整要走过去时,她赶紧喊住他。
吉姆陡然回过头来,瞟她一眼,眼里尽是谴责和怒意。罗兰的胃又开始痉挛。“我对你无话可说。”他只有一句话。
所有的希望又再度幻灭,留给罗兰的只是一片麻木。她掉过头,冰冻的双手插入软呢裙子口袋中,瑟缩的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远,吉姆却赶上来抓住她的手臂,转过她的身子,“穿我的外套去吧!”他的表情还是充满敌意。
罗兰小心地把手抽出来。“不要碰我!”她镇静地说。
吉姆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慌。“穿上我的外套。”他粗着嗓子重复,开始要脱下自己的大衣。“你会冻死的。”
冻死才好!罗兰不理会他递过来的衣服,抬眼望着他。“你也相信尼克相信的事吗?”
“每个字都信。”他冷然回答。
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罗兰庄严的说:“那么,我不要你的外套。”
她开始要转身,却又停了下来。“不过当尼克发现真相之后,你可以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她哆嗦着说:“告。……告诉他。……他别来找我,要。……要他离我远远的。”
罗兰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只是自动走过八条街,去找一户肯免费收留她的人家——东尼的餐厅。
当她冰冻的指节敲在餐厅后门时,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门一开,她看见东尼穿这大礼服,一身打扮和厨房嘈杂混乱截然成对比。“罗兰?”他说。“小罗兰,我的天呀!多明、乔伊,”他杨声大喊。“赶快过来!”
罗兰是被东尼的大嗓门吵醒的。她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浑身的骨头又酸又疼,好像被人毒打过一样。而门外传来东尼连珠炮般的大嗓门,隔着几条街都可以听见。罗兰的心猛然一抽,他们在打电话给尼克。
“尼克,你最好赶快过来,”东尼说。“罗兰出事了。她昨天到这儿时冻个半死,身上又没穿大衣,也没带皮包,什么都没有,昏睡了一天。到底——什么?”他的声音顿住了。罗兰正打开门,看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尼克!我——”他顿了半晌,也不知尼克说了些什么,却见他拿开话筒,眼睛瞪的像铜铃般大,活像它长了牙似的。“尼克居然挂我的电话。”他告诉几个儿子,转身正看见罗兰虚弱地站在门口。
“尼克说你窃取他的情报,说你是他继父的情妇。”他告诉她。“他说再也不要听到你的名字。还有,如果我再多说一句,他要取消他的银行给我的贷款。尼克那样对我说话——他居然那样对我说话!”他不可思议地一再反复。
罗兰缓缓走上前,一脸的哀伤欲绝。“东尼,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了解。”
“我知道他对我说话的样子。”东尼气鼓鼓地说,然后他也不理她,径自又拿起电话。“玛里,”他对着话筒说。“你立刻叫尼克听。”他停了一下,显然玛丽问他一个问题。“是的。”他回答。“跟罗兰有关。什么?对,她在这儿。”
东尼把话筒交给罗兰,他脸上又是生气,又是受到伤害的表情让她看了格外难过。“尼克不肯接我的电话,”东尼说。“可是玛丽要跟你说。”
罗兰接过电话,“喂?玛丽。”她说,声音里半是惊惧,却又隐隐带着希望。
玛丽的话俨如寒霜。“罗兰,你害的我们这些愚蠢的信任你的人已经够惨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拖东尼下水。你可以向不曾虚声恫吓,他会说到做到。你听清楚没有?”
罗兰把最后一次绝望咽进去。“一清二楚。”
“好。那么我建议你在那里再待一个钟头,公司的律师会把你的东西送过去,顺便说明你的法律立常我们正准备透过韦菲力通知你,既然你在东尼那儿更好。再见!”
罗兰跌坐在椅子上,难堪的抬不起头来,生怕又要面对吉姆和玛丽那种谴责的眼光。
东尼的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罗兰费力地吸进一口气。“律师把我的皮包拿到后,我立刻就走。”她缓缓抬起眼睛,看见的不是轻蔑,却是四张同情的面孔。
发生过这许多事后,她已经习惯别人的敌视和托起,如今这里的温情却让她几乎心为之碎。“别叫我解释。”她黯然低语。“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话。”
“我们相信。”多明红着脸愤慨地说。“那天我就站在你们后面的酒吧入口,你跟那个。……那条猪讲的话我都听见了。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爸爸认出是他,就过来站在我旁边。因为他不知道你干吗要跟尼克讨厌的人吃饭。”
罗兰几乎又要掉下泪来,可是她眨眨眼,把泪珠眨回去,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你们两个都站到我旁边来,可见那天的服务一定很差。”她已经好几年没哭过了,直到她遇见尼克,她却经常流泪。不过经过昨晚,她也不会再哭了。一辈子都不会。她曾匍匐在他脚下啜泣,求他听她解释。想起这一幕,她就恼恨不已。
“那天你走后我曾打过电话给尼克,”东尼说。“打算告诉他姓韦的在要挟你,可是尼克到意大利去了。我告诉玛丽,叫他一回来就打电话给我,我不相信你真会偷情报给尼克的继父。”
罗兰听出东尼的责备,微微耸了个肩。“我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只是尼克以为我给了。”
半个钟头后,东尼和多明陪她到楼下还没开始营业的餐厅,保护地站在她的椅子两旁。罗兰一眼就认出迈可是那晚看见她摔倒的另一个男人。他介绍随他一起来的是寇杰克,环球企业安全部主管。
“你的皮包。”迈可说,把皮包交给她。“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不必了。”罗兰小心翼翼地让自己面无表情。
“很好。”他扼要地说。“我就开门见山吧!谭小姐,环球企业有充分的证据可以指控你偷窃和其他几种罪名。这一次,我们并不坚持逮捕你。可是,如果你再出现在环球企业的任何分支机构中,我们随时可以申请逮捕你。就算你在其他州,我们也会坚持引渡。”
他打开一个牛皮纸袋,抽出几张纸。“这里有一封信,列清我刚说明的条款,你仔细看看吧!”
“我知道了。”罗兰点点头,仅仅抿上唇。
“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两个问题,”罗兰站起来,然后转过头去亲亲东尼和多明。她知道,如果道别的场面太激动,她一定会再度崩溃,还是趁这个时候跟她亲爱的朋友说再见吧!转回来后,她直视律师问道:“我的车呢?”
律师把头指向门口。“寇先生把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外面。另一个问题呢?”罗兰把眼光望向寇杰克。“你就是找到我罪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