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建筑物大部分是西班牙殖民风格的两层楼房屋,赤陶色的外部有着圆形的拱门和内缩的窗户,屋顶都是红色的瓷砖。幸好很多大树是市政府为了省水而禁止种树之前种的,在路边制造了很多遮阳的帐篷。
乔依走到街区中段,拿起抄了地址的纸片。没错,她正站在高柏街四十九号的门口。
她走过小小的天井,来到列出了这栋建筑有哪几家公司的玻璃说明柜前,杜氏征信社在二楼。除了一家位于一楼的“一心书屋”,其他的办公室好像都是空的。
她推开大门,在门槛上略作停留。毕竟她才刚得到教训,而且老旧建筑的故事或许更多。
幸好,没有任何可怕的情况发生。墙壁并未散发出锐利或残暴的情绪。眼前的走廊沈浸在阴影中,不过应该没有命案在这里发生过,至少最近没有。
她朝楼梯走去,首先经过一心书屋,她注意到店门关着,看来书店主人并不热中于鼓励过路客进去参观。
她爬上灯光昏暗、嘎吱作响的楼梯,有点紧张地走过略显阴暗的门厅。这儿有三扇门,其中关着的两扇都没有招牌,第三扇门处掩着、露出也是阴阴暗暗的内部,门旁的小招牌是“杜氏征信社”。
乔依开始迟疑,担心自己作了错误的决定。或许她终究是该去位于城里另一头的大公司,费用贵了三倍又怎样?一分钱一分货嘛。
可是,她毕竟已经来了;而且费用仍是必须考虑的因素,尤其是如果理想客户最后不如理想,她会少掉很大一笔理想的收入。
她推开门,谨慎的步入。跨过门槛之后,她立刻放下心来,这里的墙壁并未发出任何警告。从装潢和办公室的维修状况看来,杜氏征信社的财务状况并不是很好,不然就是业主认为不必在接待室花太多心思。
室内只有一张沈重耐用的木头桌和一张皮椅,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一种慵懒荒疏的感觉,若以黑白照片来表现,感觉应该不错。桌上有电话,但是没有电脑,这令她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可以利用现代的科技很快得到答案。从缺的接待人员或秘书,又使它被扣了几分。
然而,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堆满三分之一室内面积的纸箱,大部分封着、有几个开了。她趋近过去,看见箱内是一盏枱灯,和几叠尺寸不一的记事本。一半是适合放在男人衬衫口袋的小本,其他则是标准书信纸的大小。里面还有一些看来翻过很多次的旧书。
情况不妙,有人正在打包办公室的东西,杜氏征信社快要关门了。
她不知怎地就是抑制不了好奇心,伸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看向书背:《十九世纪晚期旧金山谋杀案的历史》。她把书放下,拿起另一本:《美洲殖民地之暴力与谋杀案调查》。
“多么叫人愉快的睡前读物啊!”她喃喃低语。
“是杰夫和席奥吗?我就说你们也该回来了。”
乔依吓了一跳,手上的书也掉回箱内。声音从里面那间办公室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可是低沈且带有与生俱来的权威。
这种声音令她心生警惕。
“我希望你们没有忘记我要的咖啡,今天下午还有很多工作呢!”
乔依清清喉咙。“对不起,我既不是杰夫,也不是席奥。”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强有力的手抓着门边。他从阴影中往外望,带着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有礼之询问的谜样表情,静静地打量着她。不过,他那对眼睛根本不可能做任何有礼的事,乔依心想。它们是一种有趣的琥珀棕色,她在自然频道和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过类似的眼睛,它们通常长在有着最锐利之牙齿的猛兽头上。
他穿着一件很合身的低腰卡其色长裤,和烫得笔挺的白衬衫。衬衫的领口敞开着,袖子卷到手肘之上,两处都露出黑色的毛。衬衫的口袋上方可以看见一本外面箱子里还有很多的、以螺旋状塑胶线装订的小记事本。
他的站姿显示出结实的肌肉,和从内心放射出来的自信。教她自我防卫课程的老师如果看到这个人,一定会说他已经是“万物归中”的人。他并不是很高,大概是中等高度,但是他的肩膀有一种流畅而内敛的威力,给人一种可以完全控制自我的感觉。也许太过自信,她想。
他的发色原来一定很深,因此在阴影中看来像是黑色,可是如今鬓边和其他地方已经出现银丝了;与他的眼角和嘴边的纹路,倒也搭配合宜。
那张脸与权威而平静的声音,也很相配──并不俊美,但是强韧,而且足以吸住旁人的目光。两者皆属于人们碰上灾难时会自动向他求救的人,可是在平常时候就会惹人不悦,因为他们总要求什么事都要听他的,而且不容反对。
他跟他的家具也很相配,都是耐用、常用,而且用到边边都磨圆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坏掉。就像外面的桌椅,要丢掉还得搬去废物场,而且重到让你很难搬动。
如果这位就是杜氏征信社的老板,那么电话簿里的广告真是失真到了极点。此人的公里数或许很高,但要报废还早得很。
“抱歉,我刚才站在梯子上,没有看见你进来。我能为你提供什么服务吗?”他问。
那深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屏着气,好像此刻和此人将对她产生一种目前仍属未知的重要性。
嘿,专注一点,她想着。吐气,吸气。就算最近的社交生活比较少,你也不必盯着陌生的男人这样看啊!
“我来找杜先生。”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
“我就是。”
她轻咳一声。“你就是杜氏征信社的社先生?”
“我那三天前才核发下来的执照,的确是杜氏征信社,我是杜艾森。”
“这我就不懂了,电话簿上说你已经为这个社区服务了四十年。”
“那广告是我叔叔刊的,他上个月退休,我接收了他的生意。”
“了解。”她朝那些箱子摆摆手。“所以你是刚刚搬来,不是正要搬走?”
“的确是刚搬来。”
“我能请教你在轻语泉住多久了吗?”
他想了一下。“一个月多一点。”
要求他在警局有关系真是奢望了,她应该还有时间找另一家。钱的问题当然不小,可是她或许可以要求分期付款。
她朝门口后退一步。“那么你是这行业的新人,对吧?”
“不对,我在洛杉矶开业好几年了。”
这应该让她安心了,可是她怎么没有感觉到?
“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她很快地说。“你可能正忙着开箱和整理东西。”
“还不至于忙到不能接待新的客户。你何不进来里面,告诉我,你为何觉得你需要人帮你调查事情?”
她注意到这真的不是一个请求,但也不完全是命令,比较像是诱哄她进入适当的距离,再加以击杀。
她必须赶快决定,时间和钱是她的底线;时间快到了,钱则不多。她用力握紧包包,想装出一副雇用私家侦探乃家常便饭的样子。
“你的服务怎么收费,杜先生?”
“进来坐下再说,”他退入办公室内部,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邀请、召唤她更深入他的陷阱。“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财务方面要怎样安排。”
她没有任何不了解费用就走人的藉口。
“好吧!”她很快地看一下手表。“我的时间不多,如果费用谈不拢,我还要去找别家。”
“唯一的另一家是雷氏保全公司。”
“我知道,”她冷静地说。这是生意,她要对方知道,她也是做过调查才来的。“他们好像很先进,据说都使用高科技的方法。”
“他们的确有很多电脑,如果那是你的意思。我也有一部,只是还没有装设好。”
“噢。”
“另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费用一定比雷氏便宜。”
“这──”
“另外可以列入考虑的一点是,”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新开张的我一定比较饥饿。”
她很想朝门口逃去。“呃,这──”
“也会比较有弹性。”
她振作起来,朝里间办公室走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电视游戏中走进藏有神秘礼物的三号门。你可能得到前往巴黎的已付费旅游,你也可能输掉到目前为止所辛苦赢得的一切。
她在门口略停,想看看里面会有什么。房间内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有老房子那种难免都会有的情绪。有一点哀伤的低语、有些焦虑、有些愤怒──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程度也非常的低。把它们摒挡在外,应该没有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艾森问。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主人正专注地观察着她。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她在门口的稍事迟疑,杜艾森的观察令她有点担心。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他是私家侦探,本该注意大大小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