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交会,他看出她隐藏在社交风度下的恼怒。他纳闷自己这回又做了什麽。他们的关系似乎从针锋相对直接跳到乾柴烈火,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带,他们两个都还不大适应爆发在两人之间的激情。但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他们的恋情绝不沈闷、乏味。
在他的想法里,那未必是件好事。有时他巴不得和薇妮之间有些沈闷、乏味的时刻;那些时刻可以让他有机会喘息。
「说句话你别见怪,薇妮。」浩华用即将提起敏感话题的语气说。「我无法不注意到你没有在执业。你放弃催眠术,是因为发现伦敦这里的市场疲弱吗?我知道缺乏社交人脉不容易吸引到合适的客户。」
令拓斌意外的是,那个问题似乎吓了薇妮一跳,使她手中的茶杯悚悚颤动。但她迅速恢复镇定。
「我改行转业有许多原因。」她俐落地说。「虽然催眠治疗的需求似乎跟以往一样畅旺,但那行的竞争非常激烈。你也注意到了,在社交界没有人脉和推介,不容易吸引到上流社会的客户。」
「我了解。」浩华严肃地点头。「如果是那样,瑟蕾和我将面临艰钜的挑战。在这里开业对我来说不会是件简单的事。」
「你之前都在哪里执业?」拓斌问。
「我在美国待了几年,巡回演说催眠术。但在一年多前,我开始想家,於是收拾行囊返回英国。」
瑟蕾朝他粲然一笑。「去年我在巴斯结识浩华。他在那里的生意非常兴隆,但他觉得该到伦敦来发展了。」
「我希望在伦敦这里发现各种有趣和特殊的病例。」浩华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巴斯和美国的客户绝大部分都是为相当普通的病痛前来寻求治疗,风湿、女性歇斯底里和失眠等等。那些疾病当然都很令病患苦恼,但对我来说却相当无聊。」
「浩华打算进行催眠术的研究和实验,」瑟蕾崇拜地看丈夫一眼。「他致力於找出催眠术所有的功用和用法,他希望写一本有关那方面的书。」
「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我必须能够检查比通常在乡间遇到的神经疾病更特殊的病例。」浩华总结道。
热中令薇妮的眼睛发亮。「那个目标非常令人兴奋和佩服。也该是还催眠术一个公道的时候了。」她意有所指地瞥拓斌一眼。「我发誓,许多一知半解的人仍然坚信催眠是江湖庸医的骗术。」
拓斌不理会那句带刺的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浩华重重地叹口气,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不幸的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这行有太多骗子。」
「唯有催眠术的进步发展才能遏阻那种人,」薇妮说。「研究和实验正符合所需。」
瑟蕾好奇地看著她。「我想知道你的新职业是什麽,雷夫人。女性能够从事的职业寥寥无几。」
「我接受客户委托,替他们进行暗中调查。」她放下茶杯。「这里应该有几张我的名片。」她倾身越过沙发扶手,拉开茶几的小抽屉。「啊,有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浩华和瑟蕾。
拓斌很清楚长方形的白色小纸片上印著什麽。
暗中调查保证保密「很不寻常。」瑟蕾一脸困惑地说。
「很有意思。」浩华把名片收进口袋,忧虑地皱起眉头。「但我不得不说,发现你停止执业令我深感惋惜,你对催眠术极有天分。你决定改行转业是我们这行的一大损失。」
瑟蕾仔细地打量著薇妮。「担心竞争激烈是你不再执业的唯一理由吗?」
要不是一直在观察薇妮,拓斌心想,他就不会看到在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也不会注意到她颈部肌肉的紧绷。他可以发誓她在回答问题前吞咽了一下。
「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牵涉到一位客户,」薇妮不带感情地说。「再加上收入不如预期。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在乡间不容易索取高价。此外,我还得考虑敏玲的将来。她从学校毕业,我认为正是她修治涵养的时候。有什麽比出国旅游更能使人变得优雅?所以当巫夫人要我们陪伴她去罗马小住一季时,我认为应当接受她的提议。」
「原来如此。」浩华目不转睛地盯著她微微侧偏的脸。「我不得不承认我听说过北部小村庄那起不幸事件的传闻。希望你没有让它过度影响到你?」
「没有,当然没有。」薇妮回答得太快了一点。「只不过当敏玲和我从义大利返国时,我受到激励在这新行业一试身手,结果发现它很合我的口味。」
「女人从事这个行业真的很怪。」瑟蕾用带著疑问的目光望向拓斌。「麦先生,我猜你并不赞同雷夫人的新职业吧?」
「我向你保证,我经常对此感到极度的怀疑和不确定。」拓斌挖苦道。「更不用提无数失眠的夜晚。」
「麦先生在跟你开玩笑。」薇妮瞪拓斌一眼。「他没有立场反对。事实上,他有时会同意担任我的助手。」
「助手?」瑟蕾吃惊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雇用他?」
「也不尽然。」拓斌温和地说。「我比较像是她的夥伴。」
瑟蕾和浩华好像都没有听到他的更正,夫妇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浩华眨眨眼。「你刚刚说助手?」
「夥伴。」拓斌郑重地重复。
「我时常雇用麦先生,」薇妮装模作样地摆摆手。「每逢我需要他的专门技术时。」她甜甜地朝他微笑。「我相信他非常乐意赚些外快。对不对,拓斌?」
他逐渐失去耐性,决定提醒她不是只有她会耍嘴皮子。
「吸引我与你搭档合作的不仅是金钱而已。」他说。「我必须承认,我发现一些非常令人愉快的附带好处。」
难得她还知道脸红,但不出所料,她拒绝让步。她转向她的客人,露出亲切的笑容。
「我们的约定让麦先生有机会锻链他的演绎推理能力,他觉得担任我的助手非常刺激。对不对,麦先生?」
「没错。」拓斌说。「事实上,我已好些年没有做过那麽刺激的运动了,雷夫人。」
薇妮警告地眯起眼睛。他满意地微笑,从茶盘里拿起一块醋栗果酱酥饼咬了一口。邱太太能用醋栗做出许多人间美味,他心想。
「真有意思。」瑟蕾从杯缘上打量拓斌。「你的专门技术到底是什麽,麦先生?」
「麦先生擅长从我不易接近的来源搜集情报。」薇妮抢在拓斌开口前说。「男士可以去某些不欢迎女士去的地方打听消息,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
浩华的表情豁然开朗。「好特别的约定。薇妮,我猜这个新职业比你原来的职业有利可图吧?」
「利润确实不错。」薇妮故意停顿一下。「有时候啦!但我必须承认,酬金有点难以预料。」
「原来如此。」浩华又露出忧虑之色。
「别再谈我的职业了。」薇妮轻快地说。「浩华,你的新诊所打算什麽时候开张?」
「装潢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月,」他说。「到时我还得在适当的地区放出风声说我即将接受求诊,而且只对较特殊的神经疾病感兴趣。否则一个不小心,诊所就会挤满寻求医治女性歇斯底里症的病患。我说过,我不想把我的时间用来治疗那种小毛病。」
「我了解。」薇妮突然用充满兴趣的眼神凝视他。「你会在报上登广告吗?我最近一直在考虑那样做。」
拓斌停止咀嚼,放下剩馀的醋栗果酱酥饼。「什麽?你从来没有对我提过那种计划。」
「别紧张,」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等一下再告诉你细节;那只是我最近不是很认真地在考虑的一个想法。」
「考虑别的吧!」他劝告,把剩下的醋栗果酱酥饼扔进嘴里。
薇妮瞪他一眼。
他假装没看到。
浩华清清喉咙。「老实说,我大概不会在报上登广告,因为我担心那只会引来各种常见神经疾病的普通病患。」
「嗯,是有那个风险。」薇妮若有所思地说。「但生意终归是生意。」
谈话内容转向催眠术诲涩难解的专业层面。拓斌回到窗前,聆听著热烈的讨论,但没有参与。
他对催眠这档事存有很深的疑虑。事实上,在遇到薇妮之前,他深信法国人对催眠的调查结果是正确的。由富兰克林和拉瓦锡等著名科学家领导的调查小组指出:没有动物磁力这回事,因此催眠没有科学根据,催眠治病根本是骗人的玩意儿。
他深信使人陷入深度恍惚状态的能力根本是江湖术士的表演,只适合用来娱乐那些容易受骗上当的人。他最多只愿承认技巧高超的催眠师或许能够影响某些意志薄弱的人,但在他看来那只有使催眠变得更加可疑。
然而,不管正统的医生和科学家有什麽看法,一般大众对於催眠的兴趣依然浓厚,而且毫无减退的迹象。薇妮受过催眠训练的事实有时会令他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