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你送我的第一串风铃。
第一串风钤,是他初中时有一回跟班上同学到垦丁玩,特地为她带回来的纪念晶。
各式各样的精巧贝壳串成风铃,挂在屋檐,仿佛也能随风送来海洋气息,清新而浪漫。
风铃非常喜欢这串风铃,她将它挂在卧室窗扉外,即使後来他又陆续送了她好几串,都不能取代这第一串的地位。
想著,梁潇走向窗前,拉开帘幔,果然发现它依然在那儿,迎风招展。
他伸长手,摘下了风铃,拿近眼前细瞧。
什么也没有。第二个提示,究竟在哪里呢?是藏在贝壳里的字条吗?是贝壳本身的暗示吗?或是悬挂这串风铃的窗檐上有什么?
他探头往外一望,风吹来,乱了他墨密的发,半掩了他的视线。
他不耐地拨开发绺,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收回眸光,他怔怔地凝视手中的贝壳风铃好一会儿,蓦地一阵焦躁。
他坐上窗枱,开始拆卸风铃,取下一个个贝壳,一个个眯眼细瞧。
果然,他发现一个斑斓的海螺深处似乎藏著什么,他试图拿针挑出,却因螺涡过於曲折无法深入,拧眉沉思了一会儿,他索性用力击碎海螺。
打开层层折叠的字条,他看到了她留下的第二个提示。
敲碎紫水晶。
紫水晶?是指那年他从奥地利回来的波希米亚水晶风铃吗?那是一串由一根根长条水晶组成的风钤,摇动时,清脆的声响总让人发出会心一笑。
她将它挂在连接卧室与更衣室的门檐,每回进出时总会调皮地拨弄一下,然後站在原处,甜甜地笑,听著水晶脆响。
她要他……敲碎它吗?
梁潇举高水晶风钤,一阵犹豫。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他终於闭上眸,任风钤落了地。
可水晶并非那么易碎的,落地只让它其中两根水晶缺了一角。他蹲下身,正考虑著是否拿榔头之类的东西来敲碎时,忽地在更衣室门扉最下沿,发现一行刻上的字。
火熏玻璃球。
他拿手指轻抚刻得有些歪斜的字迹。这应该是……第三个提示吧?
玻璃球——在她二十岁那年,他从美国快递送给她一串玻璃风铃,一条条彩色海豚,追逐著一颗透明玻璃球。
是它吗?
弹开打火机,他熏著玻璃球,不一会儿,光透的表面显出深浅不一的灰黑,拿隐性墨水书写的字迹逐渐浮现。
游戏继续。
照著梁风铃的提示,梁潇继续找著下一条线索,他其实并不真那么期待得到她所谓「最後的礼物」,只是若停下来,他会惊觉自己不知该思考些什么,毁天灭地的窒闷会紧紧压住他的胸口。
所以他木然地继续游戏,继续寻找。
随著时间流逝,他送给她的风铃一串串被找出来了,也一串串遭到或多或少的破坏。
最後一个,是他去日本开会时带回的陶土铃,猫颈项系著铃铛的造型曾让她爱不释手。
「哥,你知道为什么猫身上会系上铃铛吗?」她曾笑著问他。
「为什么?」
「是老鼠的计策。因为猫总爱抓老鼠,所以有一天老鼠们商量好了派一只最灵敏的家伙骗猫把铃铛挂在身上,这样她每次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老鼠就知道她来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他嘲弄她。
「讨厌!哥哥的意思是说我是猫吗?」她娇嗔,星眸却璀亮,「你看这只猫,可爱吗?」
「可爱。」
「看起来很无辜吧。」
「嗯。」
「可是她会吃老鼠哦。」
「哈。」
「你怕吗?」
「我干嘛怕?」
「你不是说我是猫吗?」
「你的意思难道暗示我是老鼠吗?会被你吃吗?」他假装气愤。
「呵呵,这可难说罗。」
猫捉老鼠——她是猫,他是老鼠。
老鼠在猫脖子挂上铃铛,防备她。防备她的接近,防备她出其不意一口将自己咬下。
他迷蒙著眼,看著猫颈上的铃铛,然後动手解开结,将精致的陶瓷铃铛取下。
他不需再防备她了,所以她也不需再戴著铃铛了。手一扬,他遵照她的指示,将铃铛抛出窗外。
游戏结束了。
但,他还是没找到她送他的最後礼物。那到底是什么?
他翻来覆去看著猫咪陶土铃,试图找出任何一丝透露礼物所在地的线索,可却毫无头绪。
她所说的「礼物」,究竟是指什么?
梁潇僵立著,死气沉沉的眸默默扫视四周一圈。
房内尽是他送给她的风铃,有的被拆卸了,有的摔碎了,有的遭火炙,有的残缺不全。
一串串破碎的风铃,唤起一段段与她之间的回忆,而如今尽毁,再也无法迎风作响。
望著那一串串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的风铃,他蓦地明白,它们的生命已沉寂,正如拥有它们的主人。
全死了。
她,以及属於他与她的回忆,全死了。
苍茫的念头掠过脑海,他一震,双腿乍然虚软。他跪倒在地,惊疑地瞪著满房碎片。
难道这就是她送给他的「最後的礼物」?
哥:
你自由了。
从今以後,那些因我而起的欢笑、悲伤、痛苦、愤恨,都随风而逝。
你亲手断了我们的回忆,以後,你的生命里,记忆里,都不再有
我。
不用爱我了,也不必恨我,就让我跟这些风铃一样,一起消失吧。
如果可以,我很想说一句祝福你,但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祝福。
因为现在,我对你而言,只是陌生人。
替我跟学姊说一声抱歉,独占了你三个月,如今我将你还给她了。
我也将爸妈留给我的一切都留给你,那些是你应得的。
为了挽回过往的时光,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也该是我拿性命去偿的时候了。
就当我不曾存在吧,哥。
真的很对不起——
你自由了。
风铃
他自由了。
抓著在收藏猫咪陶土铃的玻璃柜夹缝里翻出的字条,他心神惘然。
她死了,他毋需心伤,因为这代表他终於不受他人控制,终於不再只是一颗棋子。
他不必再憎恨她,更不必思念她,因为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
可为什么他的胸口这么痛,痛到无法呼吸?他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无尽沉沦的漆黑?
为什么?!
「你要我,风钤。」梁潇蜷缩身躯,箕张的十指狠狠抓地,「都到最後一刻了,你还这样要我!你……够狠,够绝!」他断断续续地喘气,瞪著逐渐被濡湿的瓷砖地面,挂在墙面的时钟,持续规律地发出呆板声响,一声声,敲碎他的心。
霞光染进室内,拖曳一地凄艳红影,他瞪著,红透的眸进出慑人的怨恨,慑人的悲痛。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椎心狂吼呼啸而出,伴著沉重的哭号,让人不忍卒闻。
夜幕,苍茫落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看起来……很糟。」望著蜷缩在角落的男人,谭梨眸中掠过一丝同情。
「他完全崩溃了。」石修一接口,难得俊颜没有浮现任何一丝嘲讽或讥诮,他别过脸,掩住自己替男人感到哀痛的眸,「我们快点告诉他吧。」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修一。」谭梨谐谴地说。
他尴尬地别过头,「快办完事快走人!你还要回英国交差呢。」
「你不跟我一起走?」谭梨睨他。
「我还……有点私事要办。」
「是关於叶盼晴吧?」谭梨了解地点了点头,没再逼问搭档,迳自走向那个表情木然,至今尚未发现他们闯入的男人。
「梁先生?」她蹲下来,轻轻推他一下。
他茫然扬起脸庞。
苍白无神的模样令她一窒。
他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全身上下找不著一丝生气。
「粱先生,我们救活了你妹妹。」她柔声道。
他愣愣地看她。
「我的朋友——」她指了指靠在门扉处的石修一,「帮梁小姐做了CPR,让她恢复了心跳。」
「CPR——」他无意识地呢喃。
「换心手术满成功的,她应该不久就会恢复意识。」
「恢复意识——」梁潇喃喃念著,好一会儿,眼眸陡然一亮,「你说什么?」他抓住谭梨的衣袖,「你说风铃没死?」
「是的,她没死。」谭梨浅浅地笑,「她会好好活著。」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蓦地站起身,瞪著闯进家里的陌生人,「你们是谁?」
「我们是ICSR的探员。他叫石修一,我是谭梨。」
ICSR?他震惊地咀嚼这个名词。
「我们过来,除了告诉你梁小姐没事,也想跟你道歉。」
「道歉?」
「关於你母亲的事,我们很抱歉。」谭梨说,「梁进夫妇也是因为这个研究计画,才决定退出组织,他们觉得应该对你母亲的死亡负起责任。」
梁潇瞪眼不语。
「也许你还是觉得不可饶恕,不过看在我们救了梁小姐一命的份上,请原谅我们吧。」谭梨温声道,「她对你而言,应该比什么都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