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要和你谈。』这才是他来的正题。方才看她吃东西,看得都给忘了。不过她这一哭,他莫名其妙的又想起正事来。
『什么?』经过这番逗弄玩闹、体贴亲近,织月早就把之前的争吵以及决定讨厌他的决心给扔得一干二净。
看着她娇憨的浅笑,靖毅居然一时语塞。
闭了闭眼,努力拉回差点离地而去的理智。『昨天早上……我很抱歉,对你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事后,他除了被阿玛、额娘狠狠的叨念一顿外,他反省之后也挨了自己的良心好几个白眼。
织月微微变了脸色,敛起笑容,垂头玩弄着手中的帕子。『哦。』他没说,其实她也没记挂在心,这件事带给她的伤害和后来曦月堂姐与德彦贝勒的婚讯比起来,简直就是一颗沙与一座山,前者渺小得令她遗忘,后者震撼得让她心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我们能继续谈谈。』『不用了。』她摇摇头,将视线局限在自己的手上。『我说过了,那些钱就交给你去处理,只要你别像阿玛那样,去做一些奇怪的投资,我不会有什么意见。』原本哽在心头的难处轻松解决,可是靖毅发现自己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放松或愉悦。他想知道她为什么哭,他晓得这不是他该好奇的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猜测。昨天早上是他引出了她的眼泪,之后又是什么事能让她不吃不喝捱饿了一天?是什么能让她因为他几句话就红了眼眶?
除了他,还有谁能够这样挑动她的情绪?
他开始对自己的小娘子产生了莫名的各种欲望。
『为什么哭?』脱离了原本的话题,靖毅问出心中的话。
织月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他根紧的唇线、深蹙的浓眉,以及那对仿佛要吞噬她的炯眸。
她看得都有些失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别开头,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别装假,一点也不成功。』她最做不好的一件事就是说谎。『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哭?』好像一只被狼追到死角的兔子,织月即使不转头也感受到他逼人的视线,教她整个人开始紧绷发痛。
她真想回他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问题是,说服力低得连她都羞于拿来当藉口。
『我不想说。』苍白着脸,她疲累得几乎要软倒成一摊泥。
『可是我想知道。』旁人说他固执,固执的另一种性格就是坚持,只要他想知道、他想做到的,没人可以阻挡。
『可是我不想让你知道。』他的魄力好深好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靖毅眯着眼,抿着唇,静默的看着她。『会让你这么极力隐藏,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捏紧手中的白帕,织月不语。
『对你很重要的人,我想你是不会为你阿玛哭成这样的。元钧则远在江南和他妻子快快乐乐的生活着;还有谁是你重要的人?』靖毅一层层的剥开她保护自己的硬壳,残忍而毫不留情。
『别猜了,求求你。』微弱的哀求抵挡不住他强烈的攻势,眼看她极欲藏匿的事实就要被他发觉,织月浑身发抖。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请求,靖毅的怒火瞬间点燃,转眼已熊熊燃起。
『是他吧?』虽然心里怒焰炽烈,但是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轻柔得令人心惊、心寒。『你爱的那个人。』他在生气,他知道。他在为了那个男人生气,他知道;他在为了那个能让她不吃不喝又哭得淅沥哗啦的男人生气,他也知道。可是他凭什么生气?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因此生气?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他太在乎她,超过自己所能想象、所能接受的在乎她。
是喜欢?是爱?还是占有?
凭良心说实话,他不讨厌她,甚至有一点点儿喜欢她;可是提到爱,他坚决否认。他不会那么容易就爱上谁的,那个字眼离他太过遥远,他要不到。
『我不想告诉你。』还是这一句,织月依然坚持锁住自己的嘴和心。
『曾经有人告诉我,夫妻之间需要坦白。』他看着她,咄咄逼人。
『曾经有人告诉我,我们这对「夫妻」有各自的自由,互不干涉。』她不看他,幽幽低语。
之后的一阵沉默,宣告着靖毅的失败。
★★★
那天之后,靖毅狂肆的追问与织月消极的退缩又成了对彼此的心结与顾忌。原先已渐渐崩碎的心墙再度筑起,越厚越高。
他不想见到她。怕对她生气,怕对她追问,怕自己又变成一只穷追猛打的野狼。她不想见到他。怕他又生气,怕他又追问她,怕自己又变成一只闪躲退缩的兔子。靖毅不想自己这么凶狠的逼问她,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织月不想自己这么懦弱的逃避他,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不过,虽然两人刻意的逃避对方,两扇相对的窗子却都大大敞开着,似乎欢迎对方的窥伺。
表面的疏远,下意识的接近,形成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看似平静无波的过去了。
直到某一天——『少福晋。』静儿走进织月房里,轻声唤道。『曦月格格来啦,正在大厅等着。您要出去见她还是让静儿带她过来?』啊?手上捧着本书,目光却呆愣的望着对面那扇窗,织月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般回过头,花了一点时间才回过神来。『嗯,曦月堂姐来了?我自己去带她过来就好了,你先去准备些点心和茶水。』烦、累、闷、乱。她最近的心情就像被这四个字绑住,动弹不得,郁闷不乐。最好趁着走到大厅的这段时间打起精神,如果被曦月堂姐发现她的不对劲,一定会关心她的。而她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那句『你怎么了?』或是『你还好吗?』深呼吸……试着微笑……嗯,很顺利,应该没问题了。
迎面而来的人影,却凝住了她唇边的笑意,窒缓了她脚下的步伐。慢慢的,慢慢的,她的步伐终在他面前数尺停住。
一时间,无语。
『曦月格格在大厅等你。』靖毅先开口了。他的表情如同刀刃般,僵硬冰冷得骇人,似乎轻轻一划就会被割出一道血口子。
『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织月轻声回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的僵硬,更多了分退却。
然后,还是无语。
她觉得靖毅好像不打算让她过去……织月紧张的绞着手指,抬眼偷偷觑他,却因接触到他灼人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逃回自己的保护壳中。
『借过。』曦月堂姐在等,她不能多耽搁了。
似乎已经决定和她说个清楚,靖毅依然杵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
『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他对你那么重要?』只要仔细点推敲,不难发现她的意中人是哪位;但是靖毅还是坚持要她亲口告诉他。
这是一种『坦白』。
为什么他就是要这样逼问她?他追得轻松,但是他可知道她逃得多累、躲得多苦?不否认,遇见他或看见他时的心情是有些雀跃的,但是只要他一提起这个问题,原本还有些温热的心马上被丢进冰雪里结冻。
『为什么要一直逼问我?我的答案也对你那么重要?』奇怪,他们应该是漠不关心、互相冷落的,可是,两人之间的纠缠比她所预期的多得太多了。
身体僵硬了一会儿,靖毅狠了心。『我只想知道是何方神圣让你这般牵肠挂肚,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心理准备?织月疑惑的皱起眉。『我不懂。』『如果以后你和他跑了,我也好知道向谁要人去。』织月瞪大了眼,颤抖的双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下流!你无耻!你该死!你混蛋!』看着他冷漠的脸庞,织月简直不敢相信那句污秽的话是从那个诱哄她进食的男子口中说出来的。『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你凭什么?』没见过她盛怒的模样,靖毅望着她悲愤的脸孔、紧握在腿旁的拳头,心头莫名的惊、微微的痛。
『凭我是你夫婿。』『这样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编派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她好生气、好生气,十几年来,她从没有这么怒不可遏过。
她认命,不代表她什么都能忍。
『是谁说过不得干涉对方的自由?现在又是谁蛮不讲理的探询我的秘密?是谁讲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抹黑我的名节?』他没想到,当初设下的约定原本是为了阻止她对他太过要求与干预,结果现在却变成限制他的束缚。
看他依然紧抿着唇,被怒火蒙了心的织月咬咬牙,心一横。『你想知道是不是?好啊,我就告诉你!我爱的是德彦贝勒!你听见了吗?即将成为我堂妹夫的德彦贝勒!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你!』他太伤她的心了……织月残碎的心无力的滴泪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