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阎月丢给她一个谜样的笑容,“但真正来到冥界的活人只有你一个,以为自己到了冥界的人,只是到了他们‘以为’的冥界。”
“别玩弄文字的游戏。”凌艾荷又将眉头拧成一线,“说过去没有人来过,又说有人来过,这种说法左右矛盾。”
阎月用叉子转动着盘中的食物,对于自己浪费的口舌有些自嘲的味道,“果然很难解释。你认为有冥界的存在吗?”
“我在这里,不是吗?”凌艾荷硬把问题丢回去给他。她哪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冥界?或许他骗她也说不定。
“那么由你认定的冥界又是什么样子?佛教徒见到的冥府和基督教徒见到的审判台不同,却都是相同的一个地方,但他们的心因为信仰而将同一个地方转化成不同的样子,若是每一个宗教都有一个地府,那么冥界的地域可以无限大。但实际上冥界只是生命之间的转折点,它可以很小,小到让人甚至怀疑它只在人心内存在。”
凌艾荷略微眯了眯眼,“所以我看到的只是我确认的东西,却不是实际的冥界?我所看到的你,也不是我看到的样子,而是我‘试想’看到的模样?其实冥府和你并不存在,而我看到的只是‘虚象’?”怎么可能?他确确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吃着她不知名的食物。
阎月依旧挂着他的笑容,又拨了拨盘里的食物,“你掉进别人灌输给你的陷阱了。我存在,而你只能接受‘实体’与‘幻象’这种二分法的解释,但事物没有绝对的分别存在,我是实体,但我的外表在同思想模式下的人所看到的皆有不同,就如佛教徒将我看成吊着舌头的黑白无常,但基督徒则是将我看成挥着镰刀的骷髅头,或是头上顶光环、背后长翅膀的天使;而你所看到的我,因为没有其他想法的偏颇,于是看到最接近原始面目的我。”
这么说来她所看到的阎王,也是因为她……凌艾荷微微地摇了摇头。就因为她自己对于其他神只的存在存疑,所以她看到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中年男人?“这很难……令人接受。”
“冥界存在于和人类相同的空间,但你可以说它是另一个次元。”他总算让她有点明白了,所幸她不是某一种论调的坚持者,否则说破了嘴她仍无法理解他想陈述的事实。
“那么……全世界的宗教都骗了人?”如果她听到的是冥界最真实的事情,过往她所听过的宗教者大声疾呼的教义不全都是诳语?
“若你没来过冥界,你怎么能确定?他们确认的东西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些宗教的存在对于稳定人心和助人向善有劝导和遏止的效果,给人类一个可以安心的寄托有什么不好?虽然冥界的职权只操控着人类的生死,却不为他们的行为做奖惩,那些都是人心才能裁决的东西。”阎月缓缓地说道,“简单来说,当人行善而快乐地活着,人间就是天堂;反之,内心痛苦不堪时,处处都是炼狱。”
凌艾荷深深地吸了口气。炼狱……原来她一直在地狱里啊!在发觉她自己走的是错误的路前,她认为自己是快乐而无忧的,但心灵上的虚无不断地被压抑、被漠视,让她开始对自我没有理由地产生厌恶。她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乐的活着呢?是因为她的无心,还是因为忽略自己感觉而慢慢产生的罪恶感?
怪罪别人之前,得先想想自己,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选的,自己作出的错误抉择,没有理由将过错加诸在别人的身上,于是人要懂得对自己和他人负责……
“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他看她的表情又阴沉下来了,难道在她的逻辑里,她还是觉得人要活得严肃,生活才会有意义吗?阎月微微地牵动嘴角,故意将话题扯开,单指指自己盘中的东西,“肚子里没东西的时候,特别容易去想一堆无聊的问题,害自己情绪低落,吃饱了就明白你其实不需要思考太多。”
“我不饿。”凌艾荷将眉头拧得更紧,“我现在还需要吃东西吗?”她还没听过死人需要吃东西的。
“为什么不需要?”阎月翘着嘴反问,“因为你没有肉体?”
凌艾荷缓缓地颔首,怀疑他是否又开始想耍着她玩。
“有人告诉过你死人不用吃东西?因为没有生理机能上的必要,于是你觉得死人不可能吃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艾荷有些发怒地反问。拐弯抹角的,死人能不能吃东西她哪知道,过去她又没死过,而人世间那些入土为安的前辈们的确不需要进食。
阎月又神秘地笑了笑,转瞬间她只看到他起身,在眨眼的时间他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执起她的手端视着她。然而凌艾荷连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将他爬上她手背的魔爪狠狠咬住,心底莫名地发觉这种举动带给她一种释放后的愉悦感。
“我觉得你的确需要吃点东西。”阎月再度抽回他的手,嘴角有着苦笑,“你已经饿到把我的手当食物了。”
“少碰我。”略微松弛的戒备又猛然地绷紧,凌艾荷心想,若他真是可食性的东西,为了不让他老是对自己出手,她会很慎重地考虑将他吞进肚子里消化掉。
阎月高高地扬起他的双手做投降状,嘴边咧开的笑意有些奸诈,“算我怕了你,你有咬人的恶癖。”这是第二次了,而且她咬的力道不轻,她还真是头母暴龙!
凌艾荷沉默以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笑话好笑。她是咬了他,那又怎么样?她以前没咬过人,被她咬还算他的荣幸……她咬人?凌艾荷猛然惊觉地捂住了唇。咬人?她不是自诩为冷静优雅的女强人吗?咬人来发泄怒气这种幼稚的行为,她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做,但她……不仅做了一次。
可是咬人后的感觉……真的好好哦!凌艾荷故意漠视自己心底泛起的那抹小小的罪恶感,慢慢不着痕迹地放下她的手,暂时让咬人后带给她优势的错觉好好地劝哄她的心,她喜欢这种感觉,起码自己不是一直处于劣势之下。
“我不逼你,你想吃再吃吧!”连叫她吃个东西也那么困难,阎月真服了这女人的排斥性,“但是食物的存在并非只有生理上的需求,其实食物在心灵上的安抚有同等的力量。”他咧开嘴,“当然,这不是我说的,否则会有一堆正节食的人排队等着痛殴我一顿。”
凌艾荷瞄了瞄桌上的食物,异样地发觉自己居然真的去看那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体,她拧了拧眉头,“如果食物能安抚人类的心灵,那么的确没有肉体的人可以进食是可以接受的理论,但是冥界的食物长成这样,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还能吃得下口。”那种东西……她看了就倒胃口,活像泥巴似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冰绿色的眼里渗入了一丝恶意。
“什么?”她怀疑自己眉头的结永远打不开了,来到这里后,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总令她皱眉。
“灵魂。”阎月的声音轻轻地滑过她的耳边,危险又带着致命的魅力,“那是人类的灵魂。”
“灵……”凌艾荷猛然地瞪大眼,差点不能言语。她瞅着带笑的阎月,一瞬间她真的相信他了,但见他得意的奸笑,她的错愕降低了不少,倒怀疑起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她不可自抑地微抿了抿唇,“你存心吓我?”
阎月不可置信地点头,“但没吓到你。”
“那么那是什么?”居然想吓她,还好她够冷静应付,若是换成老五,恐怕老五也不会被他吓到,反倒会很有兴趣地去翻翻那堆像泥巴的东西是不是人类的灵体。
“我也不清楚。”阎月将她追根究底的表情仔细推敲,发觉她真的得到问题的答案。这样的她起码有些进步了,不若刚带她来冥界时,她对所有事物都兴趣缺缺的模样,“但那又何妨?所有的事物一定要有个你所认定的实体存在吗?盘中的东西它仅是一股能量,也许来自植物、动物或是其他,外型是人类社会最先认定的想法,为什么要在乎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凌艾荷摇摇头,“我还是无法接受不是我的眼睛能认定的东西。”
阎月冰绿色的眼睛略闪了下,“眼睛也会骗人,常常你所看到的事情都被谎言所淹没,却不是事物的本质。”
“但虚无飘渺的本质却是连点让人信服的地方都没有。”凌艾荷实事求是地说道,“我只相信我能看到的这并非错误。”
阎月赞赏地望了她一眼,发觉她有与他针锋相对的潜力,他无声地扯开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飞速地移至她的身后,将她的手臂反固定在两人之间,“那么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