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她的家,让她眷恋又痛恨的地方。隔壁的阿水婆坐在板凳上打盹,她老多了,所有的头发都变白了,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她老妈应该不会在家吧?“事发”以后,她打了不只一百通的电话,没一通有人接。回来做什么呢?
江昕前脚才踏出前院,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笑浪,她下意识地闪至前面一株大树后,探出半个头颅朝外窥望。
须臾,她老妈左手勾在一个油光粉面,穿着入时,看起来似乎比她年轻一些的陌生男人臂弯里,两人有说有笑的从屋里走出来。
“不用担心江昕那丫头,那不孝女,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现在有了金龟婿,更不会认我这个娘亲了。”江母在提到她时,居然还咬牙切齿,好像她真的有多不孝似的。
江昕躲在树后,愈听愈不是滋味,愤而一脚跨出挡在路中央。“妈!”
“嗄!”江母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忙用手抚住心口。“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先打电话?”
“一见面就诅咒我死?”江昕白她一眼,把眼睛移往她身旁的男人。“请你的朋友先回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那男人见江昕长得清丽可人,居然一脸垂涎,色态毕露。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我现在有事急着出门。”害怕江昕跟她翻旧账,便拖着那男人急急忙忙坐上门口停放的一部雷诺轿车,扬长而去。
“妈!妈!”对待仇人也不是这样。江昕望着疾驶而去的车子,气得握拳的两手不由得抖动起来。
“阿昕,你几时回来的?”隔壁的阿水婆被偌大的引擎声吵醒了。
“刚到。”
“你回来就好,赶快去劝劝你妈妈,她最近交了一个整天流连花街柳巷,出入赌场的浪荡子,这样下去你爸爸留下的那一点家产,迟早给她败光光。”
“哦。”她老妈连话都不跟她讲,怎么劝?还有脸骂她不孝哩。
江昕告别阿水婆,失魂落魄地回到那栋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跌坐在竹椅上,眼泪不争气地流满面。
“拿去吧。”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进来的孟昶递上一条手帕。
谁要你鸡婆!江昕倔傲地宁可用袖子擦,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麻烦的是,她流的不只是眼泪,还有讨人厌的鼻涕,袖子一擦,居然藕断丝连,纠缠不清,气死人了。
“用这个吧。”孟昶把手帕塞到她手中,要她别客气。
谁跟你客气!江昕打开折成小方块的手帕,拭完了眼泪,连鼻涕都一并在上头解决。
“我洗过了再还你。”其实他哪会在意这区区一条手帕。她把弄着手帕,感觉脸上因干涸的泪痕而紧绷,然后扯了扯干涩的唇,问:“刚刚那一幕,你都看到了?”
孟昶恻然地点点头,“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妈妈是那样的人。”
“所以,那五千万……”老妈的为人不是重点,钱才是重点。
“就一笔勾消吧。”他的慷慨令江昕满腹的阴霾顿除。
“君子一言九鼎。”没跟他把话说定,难保他将来后悔不肯认账。
“我向来说话算话,若不放心我可以写张保证书给你。”
能那样当然是最好啦。不过,江昕想归想,真要人家立字保证,未免有些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陪你去喝一杯?”
他的提议吓了江昕一大跳。
“你不是严禁我抽烟、喝酒的吗?”
“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利禁止你吗?”他反问,口气透着轻易可以察觉的柔和。
“当然没有。”江昕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口气登上屋顶阁楼,翻箱倒柜,从破旧的大书架后头,摸出一瓶陈年高梁。
“这是……”孟昶惊异地看着她的举动,昔日那个街头小太妹,仿佛又回到眼前。
“这是我离开澎湖那年‘暗杠’下来的,本来是打算和我未来的丈夫一同庆祝,今天算你运气好,就让你尝一杯,不过,只有一杯,不能再多要喽。”
她从碗橱里拿出一个陶碗权充酒杯递予孟昶。
“你呢?”只有一个碗,莫非要两个一起喝?“我免啦。”给他一个碗是避免他多喝了,而她?剩下的当然就都是她的喽。斟了半碗给他后,江昕端着酒瓶就往口里倒。
“你这样喝会醉的。”孟昶不觉得她是在喝酒,根本就是在自杀嘛。
“不醉怎么浇愁?”江昕以酒润泽干涸的双唇后,问:“你还不走,一直跟着我干么?”
“我不放心你。”孟昶坚持把她手中的酒瓶抢下,“这东西是穿肠毒药,不能多喝,这碗给你。”
“你不喝?”一个大男人连一滴酒都不敢沾,还想陪她买醉解愁?江昕开始有点瞧不起他了。
“我用这个。”他笑着拿起酒瓶敬向她,“先干为敬。”
“为什么?这酒是我的,为什么你可以喝得比我多?”她说什么也不依,非把酒瓶抢回来不可。
“因为我这才叫喝酒,不是灌酒。”孟昶反手把酒藏在背后,一只手按在她颈窝下,让她无法越雷池一步。
“我家的酒我高兴用浇的你也管不着。”他手长脚长,江昕四肢齐发硬是够不到他的身,气得哇啦啦叫。
“你要是再唠叨,我连这碗也喝了哦。”他没见过女人这么嗜酒如命,将来谁要是娶了她谁倒霉。
“慢着。”没鱼虾也好,给我记住,这“老鼠冤”本小姐是非报不可。
江昕接过陶碗看也没看就送往嘴边,一口饮得精光。
不知是心情过度郁卒,还是喝得太呛,她浑身一阵痉挛,便从竹椅上滚落在地板上。
不明所以的孟昶,惊惶地跪下把她扶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昕半合着眼,勉力告诉他没事,但内心却酸楚得想掩面大哭一场。
孟昶看出她的异常,将她拉往胸前,用他温暖的胸膛熨贴她颤抖的背脊,两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一切有我,不要怕,不要怕呵!”
他柔声的安慰形同催泪的药剂,让她忍抑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多少年来,她学会坚强面对横逆,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软弱过,这会儿是怎么了?她老妈的浇薄寡情,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不是已经习以为常,怎地又伤心起来?
“你知道吗?在遇上你以前,我已经快忘了被拥抱是什么滋味。”她说的是真心话,有记忆以来,她老妈就老拿她当拖油瓶看,绝少表现其母爱的关怀;青少年时,她疯狂的挥霍生命,而爱情并不包括在她追求的众多刺激游戏中,她纯纯的属于梦幻惟美的爱恋,在孟涛死后,便如同来不及绽放美丽的花朵,直接在枝头枯萎,从此不见天日,直到现在。
“只要你不反对,我愿意这样一直抱着你,直到永远。”他的声音细如呓语,恍若知了在秋风中低回,听起来极不真实。
“你这是在勾引我吗?”她虽然有点迷迷糊糊,但也还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孟昶大概也有点醉了,看他一脸乖宝宝的样子,就知道铁定不胜酒力。
“可以吗?”他果然醉得不轻。
江昕捧起他的脸,认真的注视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他份外潇洒迷人,他的眉宇如鞭,放肆向两鬓舒展,眼瞳晶亮而澄澈,饶富粗犷之美。
她残存的理智渐渐管不住自己,哎,色不迷人人自迷,这男人拥有一流的美色,他在诱惑她。
“我要吻你了。”一方面是酒精作祟,一方面是自我放纵的意乱情迷。
她羞赧地微闭着眼在他腮上一啄,在极度恍惚中只觉一阵狂风将她推倒在光滑的地板上,暮秋的夕阳从阁楼的天窗倾泄进一大把暧昧的银光,催化彼此体内淫魅的情潮。
她委实不记得身上的衣物是怎么脱下的,只记得孟昶含着烈酒强行哺喂给她,害她从微熏变成酩酊大醉。
在今日之前,他们虽已数度袒裎相见,但每次都是在怒火中浇息烈焰,从不曾像此刻这样迫切且饥渴的想品尝性的华丽与辉煌。
他温柔地让她的两腿环至他腰后,如繁雨急下的热吻自眉心鼻尖来到锁骨,延着宛然偾起的胸线漫至高耸柔软的双峰……
她连续飞冲到极至的欢愉,难以自持的剧烈吟哦起来,他蚕食鲸吞地霸占了她所有感官知觉,竭尽所能的取悦她,令她欲仙欲死,无法自拔。
斜阳已全然落尽,夜幕如浓墨泼洒,迅速笼罩大地。
两人汗水淋漓地犹交缠得难分难舍。华灯初上,马公的街头却已悄悄掩去市嚣,寂静中弥漫着远古的苍凉和荒漠。
依然沉浸在欢爱余韵中的孟昶,怔愕地发现臂弯中的人儿竟已呼吸有致地进入梦乡,他缓缓起身,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拎起外套为她盖上。
贪恋地望着她细致可人的鼻眼樱唇,他忍不住凑向她的发鬓,汲取她自领口飘出的馨香。
他爱上她了吗?是在今夜,还是更早以前?在这之前孟昶一直不敢诚实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将违反他对兄弟所信守的道义,只是不管他怎么回避都逃不开良心的苛责,如果今天没有见到那封信,他紧闭的心扉恐怕一辈子都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