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虚?这小子全身上下根本没个谦虚的骨头,教他……简直是自找麻烦,再说,他为何要揽下这档事,光是他母亲就够他头疼了。
“你娘在哪儿?”冯云正色道,决定不再多说废话。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望儿朝他做了个鬼脸。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根本分不清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你不说,到时吃亏的可是你跟你娘喔!”
“吃亏?”望儿不解的等着冯云解释。
冯云点头,口气变得沉重,“如果你娘怀了弟弟,肚子就会变大,到时若没人出来当爹,那你娘就会被大家欺负。”而他,也没办法忍受再一次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每当想起沅青和他的孩儿可能在外受到欺凌时,他总是汗涔涔的绞痛了心,恨不得时间能够倒转,恨不得当年的儒弱从不存在,但这些奢望从没实现,而他的悔恨也永无止尽。
“为什么大家要欺负娘?”望儿着实不了解。
这不是个孩子能够理解的答案,冯云不由得低叹,“因为一家人应该在一起。
总不好坦承是礼教规条太不通人情吧?
“喔!”望儿似有所悟的点头,“一家人包括父母和小孩,没有父亲的会被欺负。”
“可以这么说。”冯云点头,为他灵敏的领悟力感到欣喜。
“那为什么以前没人欺负我呢?”望儿更不了解了。
那是因为你太自大,根本察觉不到。
“因为你娘不想让你知道吧!”冯云选了另一个答案。
“是吗?”望儿脸上露出担心,显示对冯云深信不疑的态度,“我不要娘被欺负。”
“那你就告诉我,你娘在哪儿,我好保护她。”
“你真的会保护娘?”望儿清澄的眼睁充满期待。
“真的。”冯云郑重的表示,但心头却仍有一丝愧意,毕竟利用孩子的天真来达到目的,并不是件光荣的事。
“好。”望儿肯定的点头,终于决定泄露母亲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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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了那女人的下落也是没用,以他现在孱弱的体质,如何走上两个时辰到那一位“林员外”家呢?
冯云紧蹙着眉头,低首瞧着望儿活力十足的模样,心里着实佩服──这一位稚小子竟独自一人走上两个时辰来“回家看看”,毅力着实惊人。
“你现在要怎么做呢?”望儿一脸好奇。
冯云回过神,“我必须得见你娘一面。”好商量补偿的方法。
望儿摇头,“只要你不走,娘宁愿待在林员外家帮人做衣服也不会回来的。”
这点着实奇怪,明明她吃了大亏,却不出来要求赔偿,反而躲起来避不见面。
到底在怕什么?
“那么,我只好暂时离开了。”他叹气,以他现在的身体,当然难以离开,唯一的方法是躲起来,避不见面,好让他们误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啰?”望儿喜形于色。
冯云欢笑的点头,内心相当烦恼该如何躲才是最好,更重要的是哪个藏身之处会增加他虚弱的程度。
“你可以回去跟你娘和姥姥说家里没人,那位大叔走了。”冯云吩咐着。
望儿兴奋的点头,“好,我立刻回去。”
冯云看着也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彭,不禁感叹起自己的时运不济,尤其是在姻缘路上。
因为阮青的失踪,他连着几年拒谈婚事,直到父亲以冯家、性命相逼……他终于妥协,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西秦村黄举人的么女,岂料妻子过于娇弱,在生下琇儿后即撒手西归,更惨的是,琇儿柔弱的身体比起她母亲来,还犹有过之。如今,因一场“风寒”,竟让他在人事不知之际毁了另一个女人的名节……唉!老天真是会捉弄人。
慢慢的站起身,他忍住脑中的昏眩,一步一步小心的往房间走去,并开始思索──他该躲在哪里好呢?
突然,他眼光锁在床上。
嗯,他知道该躲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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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云不知费了多大的努力,才不去注意那深积的灰尘及令人作呕的蟑螂爬来爬去。
为了要跟她“说个清楚”,他竟落到委屈自己躲在“床下”,真悲惨。
眼看天色渐暗,月光银亮的洒了进来,他所等待的足音却仍迟迟未出现。
难道,她们不回来了?
那他这番“委屈”岂不是白费?
唉!
“娘,走快点,我肚子好饿喔!”
是望儿的声音,她们终于回来了。他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心响不住的扩大跳动。
砰!是大门被打开了。
“小孩子就是这么没耐心。”这声音是江姥姥的,他认得。
然后是另一个女人的细语呢喃,太远了,听不清楚。
“姥姥,走快些,快点儿将你手上的汤热给我喝。”望儿迫不及待的又跑出去。
“真馋嘴,不怕人家说你这奇才没口德。”
奇才?难不成那小娃儿真有两把刷子,冯云又惊又疑的暗忖。
“你还能跑这么快?”终于听清楚了另一女人的声音。
咦?这声音好熟……是沅青吗?这有可能吗?他不禁更屏息以待。
“你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难道不累吗?”她斥责的问。
是沅青,的确是沅青的声音,没想到竟然会是她,太好了,老天爷,真是谢谢激动充塞满胸,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爬离这“鬼地方”,跑出去好好迎接她,无奈乏力的四肢竟不顾沸腾的脑子,只愿自顾自的慢慢移动。
“小孩子嘛!总是好动了些。”江姥姥终于踏进门,“看来你那位冤家真的走了。”
对了,她们不喜欢他。冯云苦涩的想起。
于是他又慢慢的缩回床下。
“姥姥,你答应过我不再提起他的。”青娘也进了门,“以后不要再说起他了。”
“娘,为什么你那么讨厌那位大叔?”
望儿?那么望儿不就是他的儿子吗?
嘻!他的儿子真可爱,而且也好聪明,长大后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一定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不为什么。”青娘走进了房门。
冯云近乎痴迷的看着那移动的罗裙绣鞋。
“望儿,来姥姥这里,姥姥热汤给你喝。”
“等一下。”望儿叫道,跟着进了房,“娘,如果有了弟弟怎么办?”
“别傻了。”青娘将行李搁在床上,“你不会有弟弟的。”
“真的?”
“真的。”
“那我们不需要爹啰?”
“你爹已经死了,有娘在就够了。”
“没有爹在……你不会被人欺负吗?”
青娘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次又是谁教你的?”
“孔子说的。”望儿胡扯的应。
“哪一句?你将原文背给我听。”显然并不相信。
“背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因为你又没读过。”望儿口气挺得意的。
“你……真是人小鬼大。”青娘低斥。
“娘,真的没人欺负过你吗?”望儿不死心的又问。
“没有。”青娘答得又快又干脆。
但床底下的冯云并不相信,他知道他所认识的沅青是个不会埋怨叫苦,只会逆来顺受的女人。她如今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孩子安心罢了。
想起她离开之后所可能遭遇的苦难,他就心痛溢满胸臆,再也忍不住了──冷不防的伸出右手,他朝她纤细的脚踝抓去。
“啊!”青娘吓得放声尖叫,然后咚地一声坐倒在地。
青娘眼光下意识的往床下瞄,藉着微弱烛光,她又见到那熟悉的脸庞──是冯云,那个早该离去的冤家。
震惊与不信迅速掩去,冲劲更猛而出的是愤怒。
“卑鄙。”她不屑的啐道,踢开他的手。
“大叔,你怎么还在?”望儿则有趣的蹲下身,好玩的看他慢慢爬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江姥姥警戒的跑进来,手上赫然拿了把亮亮的菜刀。
“下流。”青娘又骂。
所有激奋的心情,随着这两句烂骂而减褪了。虽然她的反应实属情有可原,但他仍无法泰然接受。
慢条斯理的从床下探出身后,他沉静的问,“为什么躲我?”
“原来是你这小子。”江姥姥看清了是谁后,胆子立刻变大了,毫不犹豫的上前拉住他,使劲的将他拖出床下。
冯云也不反抗,反正他无力反抗,“姥姥,你赢得并不公平。”
“所以你就使骗?”江姥姥气呼呼的拿着菜刀在他面前挥呀挥的。
“姥姥小心,杀人可是要坐牢的。”望儿担心的提醒,但担心的对象却不是冯云。
青娘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紧抿的双唇固执的不泄露任何情绪。
“而你却故意瞒我他们母子的事?”冯云也控诉回去。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江姥姥凶狠的逼近他,“当年,是你无情无义。”
冯云却把头偏向青娘,“当年,是你不给我任何机会。”眼中有着指责。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望儿不解的看着他们。
青娘却因他的声音而全身一震,“望儿,出去。”她厉声命令,决定让儿子远离这些恼人的陈年往事。
“可是……”望儿明显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