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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告诉妳原因吗?因为,他是妳生的。」

  自从那天之后,朝陵这句话就有如一根利锥一般,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打痛她的心。

  原来是她连累了孩子……

  她一直惦念着这个问题,想忘也忘不了。

  她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娘亲,自己被丈夫遗弃已经够悲哀的了,竟然还牵连到孩子……

  这应该怎么办呢?朝陵因为她的关系,连带的不喜欢祯观,可是祯观是她所生的事实又无法改变,她还能怎么样?

  孩子是无辜的,她不想连累祯观,让他成为不受宠的可怜孩子,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朝陵和祯观父子不成父子;但她该怎么做才好?

  圣玉一大早起来,坐在房外回廊上的栏杆旁,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她已经连续烦恼了许多天,却始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仰天愁叹的份。

  一切问题全由她而起,如果她不存在,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传来。

  她抬眼一看,原来是小栾。

  自圣玉怀有身孕之后,不知何故,小栾在府中的工作杂彼骤然减少许多,因此她就经常往圣玉这里跑,从此成了习惯。

  「格格。」

  「嗯,妳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小栾很自然地挨着圣玉坐下。

  她们虽然名为主仆,身分相差非常悬殊,但由于年纪相仿,圣玉又从来不摆主人架子,所以长久以来,她们一直像朋友一样。

  「小祯观呢?」小栾问道。

  圣玉分娩之后,哄弄小祯观是她除了陪伴圣玉之外的另一项乐趣。

  「奶娘带着,没过来这里。」

  王府中的规矩,年幼主子各有奶娘,自幼由奶娘带养,祯观也不例外。

  近日因圣玉心中忧烦,故令奶娘不将孩子抱过来她这里。

  「哦。」小栾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状似出神。

  圣玉见她今日的神情举止有异,不若往日的轻松愉快,不禁有些困惑。

  「妳怎么了,不高兴?」她问道。

  想必是又受了府中诸人的欺凌了;可倒也不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对于圣玉的问话,小栾没有听见似的,并不答腔。

  圣玉连问了数次,她方才如梦初醒──

  「啊?什么?」她转头看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犹有恍惚之色。

  「妳还好吗?」

  「我……」小栾见问,迟疑了许久,方才说道:「还好,没、没什么事……」

  「是吗?」圣玉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明摆着不相信,却也不再多问。「没事就好。」

  有些事情,不一定知道得清楚就是好,如果能够粉饰太平,也未必不是幸福……

  虽然如此,她仍不免关心地补上一句:「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妳一定要告诉我。」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他人,她不懂;但现在,她极其自然地关心起眼前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只因对方亦是如此对待她。

  「格格………」小栾抬头望着圣玉,一双大眼似乎盛满了许多话要说。

  「我想,我还是告诉妳好了………」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小栾终于开口说道。

  圣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出来。

  「我要走了。」

  「走?」圣玉闻言,显得惊异万分。「妳要上哪里去?」

  「江南。」

  难以置信地看了她许久,圣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妳要离开这里?」

  出生于皇亲贵青之家,如今又嫁进王府来,自幼成长于「候门深似海」的封闭环境,圣玉从来不曾想过关于脱离这个环境的事。

  「记得我跟妳说过我自有打算吗?」

  圣玉一回想,她的确是说过。

  「这就是妳的打算?」原来她早有此心。

  「嗯。我要去找我母亲。」

  「妳知道她在哪里?」

  小栾点点头。「我年年拜托负责下江南采办丝绸的李大哥暗中替我探访,好不容易今年终于有了消息。」

  「那她在什么地方呢?」

  「听说是嫁了一个采桑户,在江南杭州的一个小村庄里。」

  「哦……」圣玉偏着头沈吟了一会儿,问道:「这样妳方便去找她吗?」

  「我不想再待在这府里。」言下之意,不论如何,她是非走不可。

  说这话时,小栾清秀的脸庞有着显而易见的忿然之色。

  一直以来,她受够了这府里众人的凌人气焰,不管她娘亲愿不愿意见她,她也非离开这里不可;而且,她也好想见她母亲一面。

  「但妳可以离开王府吗?」

  虽然小栾也算是王爷的骨肉,但长久以来,却是被当成王府中家生的奴才一般使唤;据她所知,王府中的家生奴才是一辈子都不得离开的。

  「逃走。」小栾坚定地说道。「我打算趁夜逃走。本来这事是不可教第二个人知道,但我想,格格向来待我不薄,如果就这么不告而别,我……」

  说到这里,小栾眼眶已微微潮红,显出一派真挚的情意。

  面对此情此景,圣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的双眼也跟着泛红,着实伤感。她实在舍不得小栾就此离去,但寻亲是好事,她也没有拦阻的道理;何况小栾在这府里难挨,她也不是不明白。

  「以后我不在了,格格自己要好好保重。妳的那些丫头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那个叫做什么云儿的,我看还使得;妳偶尔也要拿出主子的架子,别教她们目中无人的欺负了去。」小栾跟着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一些话,那眼中的泪滴就像连珠串一般滚了下来。「……奶娘人是极好的,有她帮着照顾小祯观,也没什么好不放上的……只是我以后再也不能见了……」

  说到这,圣玉也不禁流下泪来。

  「还有妳和朝陵哥哥,我相信有一天他会知道,妳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再冷落妳了……」

  「小栾……」

  两个女孩相坐对泣,泪下不休。

  许久之后,圣玉依依不舍地问道:「妳当真非走不可吗?」

  「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反正阿玛不喜欢我……这府中我存不存在,都是无所谓的。」

  圣玉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蓦然一变。

  小栾不会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径自擦着泪,然后起身。

  「那我就此别过了,如果以后……大概也没有以后了。」

  小栾说完,很快地掩面转身离去。

  「等一下。」圣玉却出奇不意地叫住她,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我和妳一起走。」

  ★※★※★※

  她考虑了许久,仍是决定这么做。

  她想过了,朝陵之所以不喜欢祯观,完全是由于她的缘故,倘若她不在了,也许朝凌就不会再将痛恨她的心转移到祯观身上。

  原本,她就是不应该存在的,朝陵不喜欢她、讨厌她,她的存在只是徒惹得他心烦、不高兴,如果她聪明点,也许早该自动消失了;如果说,现在能以她的离去换来孩子的幸福,那她就更不应该犹豫。

  她是个讨人厌的人,所以朝陵嫌弃她,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她是他的娘亲,就让他承受和她相同的命运,她应该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就如同小栾所说,奶娘是个极妥当的人,祯观有奶娘抚养,她是可以放心了……

  这府中有没有她的存在,是无关紧要的,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她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去。

  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朝陵吧。

  那个她曾经以生命去深爱的人啊,纵然今日二人走到这样的地步,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将对他的爱自心中磨灭。

  翻开记忆的扉页,他们之间也会有段美好的过去,且确实存在过。

  华灯初上的时分,圣玉独自坐在烛光昏黄的寝室里,静静忆起从前相识之初的事。

  「朝陵,那是什么花啊?一串一串的,好漂亮!」

  一日午后,朝陵偷偷地带着圣玉跑到城郊的深山里玩耍。

  圣玉见到山壁上攀藤附葛间累垂着一串一串鲜黄奇特的花朵,不禁好奇地停下脚步。

  「那个叫做『深山黄华发』。妳很想要吗?」他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巴」着那几串花不放。

  圣玉点点头,视线依旧放在那些花朵上。

  朝陵微微一笑,身形略动,飘逸的身子已跃上山壁,轻轻巧巧地摘下一串花来。

  「哇。」圣玉惊呼一声。

  「给妳。」朝陵将花递到她面前。

  「谢、谢谢……」

  圣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接,他却突然抽回手,不把花给她。

  「等等,我觉得这串花妳簪在头上,应该会挺好看的,试试看好不好?」

  「呃?」圣玉看看他手中那一串比蜂巢还要大的花,不禁有些迟疑。「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花那么大一串,她光想也知道别在头上一定非常滑稽。

  「试试看嘛。」

  「唔,好吧。」不愿违特朝陵的意思,她只得答应了。

  朝陵果然将手中那一大串花一古脑儿地簪在圣玉如云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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