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朝陵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朝陵身形略微一动,想转身离去;眼光一瞥及圣玉稍稍隆起的腹部,他又犹豫了。
那是他的孩子啊……
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一天──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妻子以及孩子──从没想过他也会拥有这些,而如今他拥有了,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应该是欣喜的吧!虽然他很想告诉自己,不必为这种事而雀喜,但事实上,他却也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立于原地许久,朝凌越是望着炕上的人儿,就越移不开脚步;后来,他索性在炕沿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他陪了她一整夜,直到天将亮,他才悄悄自晨曦中隐去。
第七章
「格格,妳小心一点嘛!」
圣玉一如往常地在礼亲王府的花园中散步,一不小心脚下让大行子绊了一下,幸好身后随侍的婢女云儿眼捷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于惨跌的命运。
不过,虽然如此,她却免不掉被婢女说教一番的命运──
「妳为什么总是活样心不在焉的呢?妳朋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妳真的跌倒了,妳说怎么办?」
被圣玉吓坏的云儿不由得气急败坏地责骂她;而方才险些摔倒的圣玉则是一话不发地默然接受这些责难。
「我真的不知道妳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以前妳总是粗心人意、为自己带来危脸,那也就算了,反正我们再怎么劝妳,妳也改不掉心不而焉的习惯;但现在,妳不为自己,也总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啊!格格,妳已经是身为人母的人了,凡事小心一点啊!居然连这么大的石子横在路上,妳也没看到……」
云儿劈里啪啦地教训了一大堆,圣玉闻言,小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日渐降起的小腹;虽然仍是静静地不发一言,但脸上却隐约出现惭愧的神色。
是啊……她就快要当母亲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也该试着成长,因为没有人让她依靠了……
或许是骂累了,或许是圣玉的神惜令人心生不忍,云儿轻叹了一声,伸手握住圣玉冰凉柔弱的小手──
「算了,没事就好了。格格,咱们回房去吧;妳的手这么冰冷,小心点别着凉。」
圣玉没有说什么,静静地任由云兜将地快回房去。
在她们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原地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响──
一棵茂盛的桂木猛地断了一根枝慨,树后出现一张俊美的脸庞。
那张脸庞此刻是阴悒的,似乎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隐忍怒意。
他紧握着残断枝呀的手掌渐渐松开,那根树木迅速落地,发出一种破碎的嘈杂声。
「关心她的话,就追上前去,没事找树木出气做什么,朝陵?」
一个含着笑意的浑厚男音冷不防地响起,引得那名男子火速回头──
「聿烜?」在见着来人之后,朝陵显然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很快地收起惊讶之意,问得不甚客气,明显地有一种被人窥见心事的恼怒。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我就来了多久。」聿烜笑意不减地说,对于朝陵的不悦丝毫不以为忤。「喷啧,真令我惊讶,曾几何时,你的警觉力变得如此差劲了?这样不太好吧!」
「不关你的事。」朝陵冷冷地撇开头。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只不过,基于朋友的立场,我不得不劝你几句……」
「我还轮不到你来劝。」朝陵口气不悦地打断聿烜的话,冷然的态度大异于常。「恕不奉陪了。」说完,他迅然转身离去。
「我不想看你后悔……」聿烜没有追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我知道被迫娶圣玉格格,你心中有怒;但这并不是她的错,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吗?」
朝陵突然停下脚步,因为聿烜的这几句话。
「我们向来都是自视甚高的人,」聿烜继续说道。「但有时候,我们也该真心地静下来思索──是否我们自以为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事物,确实对我们是毫无意义?」
朝陵沉默片刻,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情,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聿烜留在原地,轻轻地说了一句,似在警告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
圣玉终于到了临盆的时候。
经过九个多用的调养,圣玉的身子依然孱弱不堪,生产的情况相当不乐观。
这一天,礼亲王府中除了稳婆之外,还特地延请了数字宫中御医随时待命,以备不测。
礼福晋则遣人到四方的庙宇去拜神祈福,祈求生产平安。
图鲁特夫妇听闻圣玉临盆的消息,一大早就紧张地跑到礼亲王府来,和礼福晋及朝陵一起守候在圣玉的闺房外,等待消息。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生下来呢,老爷?」图鲁特夫人三不五时就紧张兮兮地这样问上一句。
「时候还没到呢,夫人,妳别这么紧张。」图鲁特表面十分镇定地说道,谁也没发现他衰老的额头上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礼福晋同样心慌得紧,但也少不得安慰上几句──
「是啊,亲家母,妳别担心,我已遣许多人到庙里去祈祷,祈求神明保佑母子平安,玉儿不会有事的。」
「我怎能不担心?你们也不是没看到,圣玉的身子弱成那样,如何产子?」图鲁特夫人说着,手中一条红绢下意识地揉得稀巴烂。
图鲁特闻言,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为什么圣玉的命就这么差呢?我们娇养了她十几年,原本指望她能进宫过好日子,没想到梦想成空也就罢了,现在又遭逢这样的事……」
「住口!」图鲁特连忙喝止她。「提这些事做什么!」
「老爷……」图鲁特夫人依言闭上了嘴,却依然一脸心有未甘的气愤。
礼福晋见图鲁特夫人说出这些话,倒也不好再劝,讪讪地立在一旁。
原先吵闹的花厅因此而顿时寂静下来,唯一的声响来自房里圣玉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
这些令人不忍猝闻的呻吟声增加了房外诸人心中的焦急和不安。
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朝陵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他的神情平静无波,令人无从臆测此刻他内心真实的情感。
唯有偶尔随着圣玉的痛喊而握紧拳头的这个动作,悄悄地泄露了他的心事。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却他无法否认──
此刻他确实心急如焚,且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紧张惶然。
也许,他厌恶她那单纯到近乎呆蠢的性子;也许,当初被迫娶她,他真的有太多的不满……然而,他却也不愿意见到她有任何不测……
捉摸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他只知道,现在他没办法不为她的安危而担忧。
「呜……朝陵……呜……」
房中突然傅出一阵极度痛苦的哀嚎声,中间彷佛还夹杂着朝陵贝勒的名讳。
房外图鲁特众人还听不清楚圣玉到底在呻吟些什么,朝陵却如遭电极一般倏然站起身来。
她在呼唤他的名字……在这么痛苦的时候……
一种莫名的情愫像电流一般猛然窜过朝陵的心头。
「少福晋,撑着点!撑着点!」
房内稳婆的声音跟着传出,焦急惶乱的语调显示情况危急。
「少福晋,妳要撑下去……」
「朝……朝陵……鸣……呃……」凄然无力的呻吟声依然若断若续。
「玉儿怎么了?额娘在这里啊,玉儿……」图鲁特夫人紧张万分地靠到门边。
众人连忙往门边靠去,只有朝陵一个人依然立于原地。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如此无能!
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子此刻正为他受苦受难,甚至在危急之时亦念念不忘他的名字;而他却……无能为力……
朝陵握紧拳头立在当地,俊美如玉的颜容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明显而深刻。
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不,不会的,她是他费尽心力、不顾一切骗来的新娘,他不允许她如此容易地离他而去!
蓦然,一个凄烈的惨叫声响过,室内突然扬起一串盈耳的婴孩啼哭声。
朝陵立刻排开门边众人,像风一般迅速地冲入房中。
他一眼看见瘫倒在床炕上的圣玉,不由得惊愣住了──
只见她双目紧闭,苍白如雪,孱弱的身躯倒在床上,丝毫不动。
「她………」他一阵心惊,竟说不出话来。
「禀贝勒爷,少偏晋只是昏丫过去,不打紧的。」负责接生的稳婆解释道,手中抱着新生的婴儿走了过来。「恭喜贝勒爷,您瞧瞧,少福晋为您产下一位小公子……」
朝陵看也不看一眼,径自关心地往圣玉走去。
来到床边,望着她娇丽如昔但却消瘦不堪的脸庞,一种心疼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他伸出手触摸她惨白的玉颊,在发现一片汗湿之后,他自然地取来汗巾,坐在床沿替她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