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明明心里想恨他,却又无法恨得彻底……
正想着,裴德棻从那一头走过来。
“玄真,有长安的消息来了。”
“如何?”
他们避居苏州也已经有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得到长安方面的联络。
“刘氏……没死。”裴德棻说道,神情大有憾恨之意。
裴玄真神情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问道:“另外还有些什么消息?”
裴德棻正要说,突然一撇眼注意到永宁的存在,遂改口说道:“我们到屋里头再仔细商议。”
他不是排斥永宁公主,只是有些机密,她并不适合知道。
裴玄真会意,朝永宁点一点头,随着裴德棻离开。
顿时,只剩下永宁一人仁立在槐树下。
一听到母后没死的消息,长久以来悬在她心坎上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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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还传来什么样的消息?”
裴玄真随着裴德棻走进简陋的书斋里,轻轻掩上门。
“据杨兄遣来的密使说道,目前可以确定刘氏未死,但受伤甚为沉重,当日行动并未白费,叫我们不用过于失望。”裴德棻说。
“嗯,然后?”
“虽然皇上已经确定行刺皇后的人是你,但直到目前为止,并未发通缉命令,而且似乎有刻章掩盖这件事情的迹象,只是暗中命令几位重臣私底下四处察访永宁公主的行踪。”
裴玄真沉吟了一下,说道:“大概是皇上担心万一逼急了,公主会因而发生不测。”
“京城里杨贫兄他们也是这样认为。可见皇上确实很疼宠永宁公主,这么大的事情、也可以为了永宁公主隐忍下来。”
裴玄真沉默片刻,思及那天夜里皇上焦急惶恐的神色,不禁有些愧然。
等到事情有一个了结之后,他一定会去请罪的。
“还有其他的消息没有?”
“京里的动静暂时就是这样。杨琼兄他们向你请示,万一过一阵子,刘氏的情况由危转安,他们该怎么做才好?现今他们遣来的使者还在苏州城内等候答复。”
“既然皇上对于此事低调处理,我们南下躲避也有段时间,不如就悄悄返回京师,继续我们的行动。”
“你是说,要再度进宫暗杀刘氏?”
“没错。不取她的命,绝不能罢休。”他笃定地说。
只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闪过—张含泪带恨的容颜。
永宁……他终究还是要选择对不起她了。虽然,他并不是完全没考虑过永宁的反应和感受,然而儿女情长,终究是比不过国家义重!
一边拟定刺杀刘后的计划,裴玄真脸上不禁隐隐出现惨然的神色。
“那永宁公主怎么办?”裴德棻问道。
“当然是一并送回京城,免得皇上挂念。”
“那,你打算进宫亲自请罪吗?”
“请罪是一定要的,只不过,先杀了刘后再说。”
“倒是。那我们儿时回京呢?”
“就在近日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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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母后没事之后,永宁觉得宽心许多。
她见裴玄真和裴德棻两人躲在书房里谈论迟迟不出,便自已一个人信步住后山的方向走。
她走到小山坡上最高的地方,想临高望远,却不经意望见了苏州城。
她偶尔会听到裴德棻他们提及城中如何如何,却从来没有机会去看看。
远远望着山下苏州城的城门,她有一种进去一观的想望。
考虑再三,她终于沿着下坡的路,往苏州城的方向走去。
一靠近城门,她就看见各色各样的人们在城里进进出出。有的身上挑着竹笼,有的背着行囊扶老携幼,永宁公主混在这人群中挤进苏州城。
虽然在长安的时候,她常常偷溜到东市西市去玩,那里也总不乏有形形色色的人,但她觉得不及这里来得有趣。
她往小巷子里的市集走去,希望能看到更有趣的东西。
市集里多是一些寻常菜贩,也有些卖小食的,蒸笼里蒸着硕大的包子馒头,竹帚上插着冰糖葫芦且用画粉捏成的人型玩偶,菏叶上放着一块块雪白的甜糕,永宁公主虽然不买,也觉看得很有趣。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处矮檐之前围了许多的人,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她以为是有趣新奇的事情,便也住人群里挤去。
永宁公主身形瘦小,很快就挤到最前面。她眼里看到的,是一个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看起来身量和年纪都和她差不多,穿着一身粗麻缝制的白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永宁公主觉得那个姑娘哭的好伤心、好可怜。看着人家哭,她也不禁有些心酸了。
她向那位姑娘走近,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
“你别哭了,有什么为难的事跟我说好吗?”她缪下身子和她平视。
那姑娘见对方是个和善客气的女孩,又看到她递到她面前的手绢,便接了过来。
旁边围观的众人大概觉得没什么好戏看吧,于是纷纷散去了。
“谢谢你。但看你的年纪,也和我差不多吧,我的烦恼不是你可以解决的。”她一边拭泪,一边说道。
“那也不一定呀,你说说看嘛。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天无绝人之路呀!”永宁公主微笑着说。
在永宁的追问之下,那位姑娘才低低地说道:“我需要一笔钱。”
“钱?”
“嗯。我的娘亲过世了,我没有其他的亲人,连替我娘亲殡殓的费用都没有着落,所以我只能卖身来办我娘亲的丧事。”那位姑娘说着说着,不禁又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真可怜!”永宁听着,也跟着落了几滴泪。“不过,只要有钱就可以了吗?”
闻言,那位姑娘微微诧异地抬起泪眼,“难道你有吗?”
眼前这个好心的小姑娘看起来虽然气质出众,但也是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大概家里环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她在心里忖道。
“我……我没有。”永宁讷讷地说。
虽然早就可以料到,但听到地这么说,那位小姑娘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
“果然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她说着又哭了。
“你……你别难过,我再想想办法。”永宁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掏模着,希望可以找到什么东西。
摸了半响,还是半毛钱也没有,但她忽然想到她身上有—个比银子还值钱的东西。
她连忙自项上取下一块玉佩。
那是她出生的时候,父皇亲自替她戴上的。一条金色的细绳底下坠着一块接近透明的白玉,玉上透过亮光依稀还可以看见携着一个宁字。虽然乍看之下不甚奇特,可是相传是战国时代楚国的宝玉。
她打算将这个从小不离身的玉佩卖掉。虽然心里很舍不得,但如果她失去了这个父皇亲赐的护身符,而能对这个姑娘有所帮助,她是在所不辞的。
“你别哭了,我有办法帮你了,你看。”
那位姑娘依言抬起头来,看看她手中那晶莹的玉佩,“这是?”
“我把这个卖掉之后,就可以帮你了。”
“不行的!哪能让你这样做,我们索昧平生……”那姑娘连忙慌张地说。
“这时候你就别管这些了,我找找哪里有当铺。”永宁说着,开始四处张望着。
她看到不远处有—家店面还算体面的当铺,不顾那位姑娘的阻止,径自走过去。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没了玉佩,多了一包沉甸甸的小布包。
“那店家说我的玉佩没什么珍贵,只肯给这些,你看够不够呀!”她直接将那布包递到那位姑娘手上。
“够了、很够了!”那位姑娘感激涕零地握着那些银两。“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刘慧儿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娘!”
“不用这样,你别放心上了。你赶快做你的事要紧。”永宁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了。
“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你呢?”那位姑娘连忙问道。
“我叫永宁,就住在城郊那座山头的小山庄里。如果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尽管来找我,再见了。”永宁对她挥挥手,转身走出市集。
只身立在苏州城的石板路上,西斜的日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才发觉已是黄昏。
该回去啰。望着太阳下山的方向,永宁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住城外走,在要出城门的时候,听到身旁几个也要出城的老百姓在闲聊——
“你听说了吗?突厩又叩边了,如今西北军事告急呢。”
“是吗?不是前些年才平定了吐番,怎么又乱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呢!就是因为平定了吐番,才又闹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
“因为前些年朝廷许嫁公主到吐番,大约那突厥族看了眼红吧,他们也要公主到他们那儿和亲呢。”
“如果是这样,那不简单?你看看,他们贵族里公主那么多个,万岁爷指定一个送到突厥族去,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我说你把事情看的太容易了。突厥族这样大动兵马,哪里只是为了娶公主而来呢?八成只是个借口,料定了万岁爷不肯,所以让自己有个名目动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