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红?他无意识的想着,眼底、脑海只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红,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可怕梦魇。
***
手术房内。
“走开!都走开!谁也不许靠近她!”少野紧抱着母亲的尸身,声嘶力竭,一脸绝望的朝众人咆哮怒吼。
“少野,你放开芳姨,医生已经……宣告死亡了,你不要这样,少野……”晚秋连声哽咽。
“她没死!她不会死的!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不会!”拒绝面对现况的少野失去平常的自制冷静,固执地对自己说,也对所有人说,像是奢想借此改变既成的事实。
一脸疲乏憔悴的樊允开也加人劝说行列,“少野,爸爸——”“滚!不许你靠近她!!”少野阴沉地瞪视若他,表情酷寒。“她这辈子就为了你一个人而活,为你未婚生子,为你被逐出家门,为你辛辛苦苦地扶养我长大,为你忍受那些太太、情妇、亲戚的讪笑辱骂,结果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给了她一场美梦,然后再把她狠狠地摇醒,这算什么?为什么你不在二十八年前就干脆和她摊牌分手、断得一千二净?为什么你要接我们回樊家?为什么你不让我们母子俩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为什么你要让她一直怀抱着希望?为什么?让一个女人痴痴地守着你二十八年,想必你一定非常得意吧?”
一连串令人无力招架的问句让樊允开白了脸。
他后悔莫及地想着,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多情是一种错误,但是当他见到芳君坠楼前那抹令人心碎的笑容,他才幡然醒悟自己的确错了,错在以为每个人对感情的态度都像他一样收放自如、潇洒不羁,错在花了那么多年寻芳采蝶,却眼睁睁地任自己错过最美丽的一朵只属于他、只为他绽放的水莲花。
他脚步踉跄地直往后退,痛彻心扉。芳君,是我辜负你的一片情深意重,我怎么会错得如此离谱啊!
“樊叔,你还好吧?”晚秋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孟迁和拾露一脸惶急的直闯两人,丝毫不理睬身后护士的呼叫制止。
“情况怎么样?”孟迁拉着晚秋着急地问道。
晚秋红着眼眶,隐忍决意,不让泪水落下来。“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少野就是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和芳姨的尸体。阿盂,你快想想办法,他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两人的对话中,拾露排开围观的医护人员,慢慢地走近少野。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少野依旧搂着母亲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不放,他的目光空洞无神,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能过去!”晚秋伸手想拦住她。
孟迁挡下晚秋,表情凝重的对她摇了摇头。“让她试试。这个时候,如果说还有人能救得了少野,大概也只有她了。”
什么意思?晚秋愣愣地看着他,问不出口。
“少野,是我,我是喵喵。”拾露轻声地对少野说着,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但她还是非试不可。“我来了,就在你面前,你抬起头看看我,好不好?”
少野沉默不语,甚至缓缓地合上了眼,一如封闭起自己的心门,拒绝任何人的呼唤与帮助。
拾露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她屈膝跪了下来,专注而认真地凝望着他。“你不是一个人,你并不孤单,因为你还有我呀。记不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我们至少都还拥有彼此,遇上了美好的事,两个人的快乐就能加倍;万一发生了不幸的事,我们也能分担彼此的悲伤。你记得吗?少野,这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凝滞的空气、医院特有的浓重药水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此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静观少野的反应。
“你还有我,少野,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拾露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她的右手覆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摩挲抚慰,仿佛想为他拭去这份无以名状的巨大哀伤。
然后,奇迹似地,就在她极温柔的抚触下,少野的琥珀色瞳眸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再度睁开,眼神也由恍惚涣散渐渐调回焦距。
“你来了……”少野沙哑地低哺,沾满母亲血迹的手紧紧地叠合拾露温暖的手背,仿佛想确认她的存在。
“对,我来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她的泪眼模糊,笑容却散发出阳光般的光芒。“你不会是一个人,永远都不会。”
少野无言的点点头,投人拾露的胸前,在这个为他而生的怀抱中,悲伤的情绪获得了释放,他由原先的低低哀泣逐渐转成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失去母亲的哀恸随着放肆的哭喊尽情宣泄。
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慑,怔愣在原地。
而晚秋终于明白孟迁方才那一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
母亲的葬礼过后,少野和拾露手牵着手,沿着樊家花园的林间小径散步。
鸟雀啁啾,凉风徐徐,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早秋气息,少了一分沉闷燥热,多了几分舒爽适意,令人感到心旷神牵“好快喔,夏天就要过去了。”拾起一片预知四季递坛的黄绿色树叶,拾露感慨地说道。
“少野,我们什么时候回诊所?我好想念那群小萝卜头,不知道他们又发明什么新游戏了?”
她抬起头,笑意乐然。
少野低头望着她,不答反问,“喵喵,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少野拉着拾露在树荫下坐好,想了一下才开口,似乎在选择适当的表达方式。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必须留下来一阵子,答应我,先让阿孟送你回去。”
母亲的死对他造成十分沉重而且巨大的冲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改变初衷,暂时接任“Headline”总裁一职。
说他的决定没有半分私心未免太过虚伪,但他的目的并不在那些虚浮的头衔地位,他真正想要的只是借这个职位,为母亲向樊家人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
是的,不是复仇,而是公道。
他不但要让母亲被迫隐藏多年、不能曝光的身份浮上抬面公开,更要让那些曾经欺压、羞辱过母亲的人也尝到同等对待的滋味。
而整件事惟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拾露。
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他都已事先预想过,一旦接管总裁职位,三个哥哥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使出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刁难。孤立,甚至是抨击、抹黑他。
他并不害怕面对这些未知的险境,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拾露冒险,更不愿她卷人这场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因此让她远离暴风圈的最好方法就是送她回小镇。
拾露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我不答应,没有你,我就不走。”
他拍拍她的头笑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何必勉强自己留下来。别忘了,你上回才在寿宴上被一群女人轮番逼供,你不想天天享受那种‘VIP级’的贵宾待遇吧?”
“我才不怕!”拾露噘起嘴反驳,态度强硬。“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什么事我都可以让步,只有这件事我绝不答应广“听我说,”少野握起她的手,表情诚挚。“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就好,只要事情一处理完,我马上回去,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她紧紧搂住他的腰,使出无理取闹的最高段数。
“我跟定你了,你赶不走我的!”
“傻喵喵。”他叹了口气,回应她的拥抱,却对她的坚持无可奈何。“我怎么舍得赶你呢?”
“少野,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打算了,对不对?”拾露认真地问道。自从樊妈妈去世后,少野变得沉默许多,动不动就落人沉思,似乎正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害怕这种无形的隔阂,更气恼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告诉我,我知道自己懂得不多,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至少我可以做到为你分忧啊!我们是一体的,好的、坏的,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我心里想些什么,早就被你摸得一清二楚了,对吧?”少野拍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背脊,下巴真着她的秀发,决定不再隐瞒。“我打算请父亲让我接管‘ Headline’,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是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一定会被迫改变,今后也会遇上很多困难麻烦的事,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忍受这些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也是惟一在乎的人。”
他的坦白让拾露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可以的。”她小小声地在他怀中低语。
“你说什么?”少野低下头问道。
“我可以的。”她直视他的眼,目光炯炯,脸上写满了坚毅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