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晶莹乳白色的大理石所钩成的通道,从屋外婉蜒入内,带领客人进入神秘的世界。
这里,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连老板的穿着都不例外。
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跟随这间相命馆的老板——张达民的理想而设计。
如今壮硕的大胡子老板,一如往常的坐在柜台旁,露出和他那狂野气质完全不相衬的微笑,努力的招呼客人,而身旁站着一名穿着一袭素衣的绝世美女,眼角带笑的瞅着自己身旁的丈夫。
柜台后方遮着一块布帘,有通道可通往后门,六角之星的算命师们,都由此通道上班,以免在正门遇到客人,而纠缠不清。
“达民。”从布帘后面悄悄发出声音的,正是史儒心。
因为外面正有几位少女,预约算命时间,让史儒心不敢贸然走出。
他和张达民两人站在一起,常会招来不少女性的尖叫和媚眼,一个俊雅温柔,一个狂野标悍,很难不让女性芳心大动。
就算嫂夫人在场,常常也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观赏这种奇景,完全没有替他们解围的意思!所以史儒心学乖了,除了工作必要,还是少在这里露面,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
张达民还自顾自的介绍着,六角之星提供的三种算命术以及各家算命师,完全没注意到史儒心正在偷偷叫唤他。
宜到他的妻子轻敲他肩膀,示意他往后看,张达民才注意到史儒心来了。“你先跟他进去,这里我来招呼就好。”
美女轻柔一笑,低声说着,把张达民推进了布帘后,接替丈夫手边的工作。
“到后面休息室去。”
张达民带领着史儒心往后走去,右转后,便转进了这里的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空调舒适,脚下铺着绒布地毯,还依据张夫人的意思熏香,好让这些算命师们疲累时,可以到这里放松心情。
“怎么突然来了?你今天没班吧?”
张达民递给史儒心一杯香醇咖啡,示意他坐下,而自己也挑了一张舒适的沙发椅,健壮的身体整个瘫进去,给自己选择了个最轻松的坐姿。
史儒心坐在张达民对面,在老朋友面前,他从不像在客人或陌生人前般拘束,也放松的让自己坐入沙发椅,享受咖啡的香味。
张达民一向觉得,史儒心那副斯文模样,尽管被外界称作“算命贵公子”,但在自己的眼里,他根本是装模作样。
一个大男人这么斯文做什么?
对于和这种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的张达民来说,完全不能体会。
不过只要能赚钱,就算叫算命贵公子,还是算命查理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可笑的称号,并不是冠在他头上。
所以他还是大咧咧的,不顾史儒心的反对。在宣传单上印上这个充满浪漫幻想的称号。
“还是你突然兴起,今天想上班了?这样也好,预约你的客人,都快排到半年后了。”
张达民一转眼又想到生意上,不愧是生意人,三句不离本行,史儒心实在佩服他的职业病。
“还有那个钱导播,你知道吧?三天两头就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去上节目,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啊?”
张达民想起,就顺道向史儒心提起。
本来一开始,钱导播就是先认识张达民,再透过他,要求找个上相的家伙去上节目,于是,史儒心便被当作祭品般的呈了上去。
已经强迫过他几次,再强迫下去,自己这个做朋友的,也不好意思了。
“我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吧?”史儒心厌烦的回答。
钱导播老是透过张达民,一再游说,只会让他更感到反感而已!利用人也该有个限度!
张达民耸耸肩,早知钱导播是在碰钉子了。“OK,那我跟他说。”
“还有,请你跟他说,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不管他问几次,我的答案都是相同的——No!”史儒心索性斩钉截铁的,把钱导播以后的妄念也全部断掉。
“我就是不懂,去上电视有什么不好?让你这么排斥。”张达民咕哝。
“那你去试试看。”史儒心神色不佳的说:“然后你就等着上超市时、走在马路上时,被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骚扰,问你一大堆不想答的问题。”
“呃……”张达民伤脑筋的,搔搔他微乱的蓬发。“我敬谢不敏。”
史儒心挑眉一笑。“所以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今天是想先来请假,因为过几天,我有事要出趟远门。”
史儒心的话语里,并没有透露出明显的讯息,但张达民这人脑子动得很快,马上猜测出了原因。
已经六年了,每到这段日子,史儒心就会带着孩子南下,去祭拜葬在祖坟的妻子。
“育凡长大了,该让清然看看。”
清然是史儒心妻子的名字。
听到史儒心用一种现在式的口气,让张达民担心的凝视他。
“儒心,清热已经走六年了。”
“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可没丧失记忆。”史儒心失笑,却换来张达民的更加忧心。
难道史儒心都没发觉,他的语气中,充分表现出他对于过往那段的记忆,还耿耿于怀吗?
“是你的语气让我担心。六年了,育凡都这么大了,难道你都没有再谈新的恋爱?”
史儒心脸色蒙上一阵阴寒。“我没有心情想那些。我得工作、照顾育凡。”
“儒心,你把这些都想的太重了,事实上,育凡已经可以自己处理一些事情,而工作也没有你想的这么忙。适时的放轻松,才是最重要的。”
“找知道。”史儒心笑答,但眼里却有无所谓的神情。
“不,你不知道!”张达民看到他的笑容就有火,若是朋友,就别摆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
“我不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你根本抛不下过去。我知道这样很强人所难,或许是因为你对清热的感情太深了,所以你忘不掉……”
太深?史儒心又笑了。
这番话,跟林清然当年说的完全不一样。
两人当初都才二十出头,年少轻狂,因为清然怀孕而步上礼堂,在这之前,彼此都从未有结婚的念头,于是,这桩仓促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当情人时,还可以有甜甜蜜蜜的生活,一旦踏入婚姻,现实问题随之而来。
再加上清热在怀着育凡时,约莫怀胎八个月后,得了妊娠中毒症。原来美丽的鹅蛋脸和纤细的手脚,浮肿的难以见人。
这对极为爱美的她,简直难以承受,事实上,从怀孕三四个月,肚子变大,破坏身材时,她就已经抱怨连连了。之后从她得了妊娠中毒症开始,清热的情绪就陷入了极度不稳定。
她有时呆坐在家里看着窗外,有时又对着史儒心哭喊,抱怨自己不该这么年轻就怀孕,吃这种苦头。
当时的史儒心,连安慰她的心情都没有。
面对突如其来的婚姻、妻子、即将出生的孩子,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林清然不只一次尖酸的质问他。
“你根本不爱我对吧?你甚至恨我拖累你,把你绑在这里!我难道就喜欢吗?为了肚子里的这一块肉,哪里都不能去,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才几岁?这全都是你的错!”
史儒心面对她的责难,只能漠然以对。
妻子越将怒气发泄在他身上,越向他抱怨,他就越想逃,根本不想去见她。
太过年轻,使得两人都没有当爸妈的心理准备,也不懂得包容对方。
但当孩子生下后,他可爱的模样,让站在育婴室外的史儒心,久久不能自己。
那时他终于想要接受这个事实,这个妻子怀孕十个月生下的孩子,跟自己拥有着同样的基因和血缘。如果互相体谅,应该可以一起创造出幸福的家庭吧……
抱着这种想法,史儒心开始在医院陪伴着林清然,接受她时常爆发的怒气,温柔的抚慰她。
但林清然恶毒的语气不减,而且病毒也一直在侵袭她的身体,再让身体的病痛侵蚀她的心灵。
半年后,她死于妊娠中毒症并发的肺水肿和脑溢血,留下当时才六个月大的史育凡。
从此,史儒心独立抚养孩子,这个婚姻让他不想再接触爱情。
这个婚姻如此不幸,症结在哪? 史儒心勉强归纳出理由——他们太年轻,所以莽撞的铸下错误;他们太匆促,抱着一个不确定的爱情就步入婚姻。
没有爱情基础,林清然无法承受自己所受的苦痛,而史儒心也不能面对,林清然因为痛苦而暴躁的那一面。
毕竟,他们不够爱对方,所以也没有足够的爱去包容彼此。
尽管张达民从他结婚时,就已经认识他了,但却始终不了解,他们两人之间真正的问题。
好友以为他失去挚爱后,转而对爱情抗拒,但事实上,他是因为经过这么惨烈的事,而不肯再接触爱情。
有点讽刺,林清然生前说自己不爱他,而这件事,到她死后,自己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