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变成天鹅飞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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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风忙碌地给鱼钩上饵,不说话。

  小林又说:“前几天,你不是说小区物业办又找你了吗?你打算把那只天鹅怎么办?送动物园还是正式领养?也不知道允不允许家养天鹅做宠物……”看一眼曲风的表情,又赶紧说,“哎,我知道,你又要说了,天鹅不是宠物是朋友,可别人不这样想啊,毕竟,她是一只鸟,不是人;再说,就算是人,也得办暂住证儿呢,不能这么着就住下了呀。”

  “我说过等她伤养好了要放飞的。”曲风终于说话了,“可你看她跟水儿玩得多开心,我舍得放,水儿舍得吗?”

  “你对水儿比对我好多了。”小林幽幽地说。

  曲风看她一眼,将钓杆用力地甩出去。

  小林又说:“你对天鹅也比对我好。”

  曲风看着鱼钩,答非所问:“这湖,怎么看都不像莫奈的荷花池。”

  小林不间断地,接着说:“你对阮丹冰……”

  曲风忽然打断她:“我对丹冰可没有对你好。”他从不曾与她约会,也没有陪她钓过鱼。

  小林摇头,慢吞吞地说:“如果变成植物人的是我,你会那样不知疲倦地弹琴给我听吗?”

  曲风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湖上亭亭的荷叶和打着苞儿的荷花箭,许久,一字一句地说:“她是为我变成植物人的。”

  小林忽地噤声。

  同为女子,小林约略猜得出丹冰对曲风的不同寻常的感情。没有一个人可以那样奋不顾身地救人,除非,她把那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可是,她不敢把这层意思说破给曲风,怕他从此更放不下丹冰。同时,她亦不能自知,如果当时在舞台上、在曲风身边的人是她,大灯掉下来的时候,她会不会有勇气扑上去、舍己救人。

  她爱曲风,希望可以同他一起生活。“一起生活”的意思就是把她的一“生”和他的一“生”绑在“一起”,但前提是“活”着。如果面对死亡,她还要和他分享吗?

  她想自己没有那份勇气。

  可是丹冰有。

  丹冰为了曲风而丧命。

  生与死是上帝的事情,而丹冰竟与上帝抗衡,用自己的生命与上帝做交易,交换曲风的命。

  如果不是爱,小林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使一个柔弱的女子拥有这样的勇气。

  曲风没有亲人,最爱他的人就是自己了;比自己更爱曲风的,大概只有上帝;而比上帝更爱曲风的,是阮丹冰!

  湖边,水儿在给天鹅洗澡,引来无数小朋友围观。“噫,天鹅哎,真的天鹅!”“她有一只天鹅!”“妈妈,我也要,我要那只天鹅!”

  她们拥上来问水儿:“这只天鹅是你家的吗?”“她听你话吗?”“她不跑吗?不飞走吗?”当她们发现天鹅竟可以听懂人话的时候,都惊讶羡慕极了,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天啊,这是一只天才天鹅!”“太了不起了,你可以养一只天鹅作伴!”“怎么样才可以有这样一只天鹅呢?”“你能让她跟我们玩一会儿吗?”“我叫圆圆,你叫什么?”

  “我叫水儿。”水儿的小脸兴奋得通红,太威风了,有一只天鹅做朋友,而且,是这么乖巧聪明的天鹅。

  “我的天鹅会跳舞!”她说,“会表演童话故事《胡桃夹子》。有个圣诞节晚上……”现学现卖地,她把曲风讲给她的故事原样照搬给了新结识的小朋友们。

  曲风远远听见,纵声大笑起来。

  小林感慨说:“很少见到水儿玩得这样开心,也很少看你这么开心。”

  “你呢?你开心吗?”

  “这要问你。”小林微笑。“如果你肯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很开心。”

  “你在吃醋?吃天鹅的醋,小女孩的醋,还是丹冰的醋?”

  “都有。”小林诚实地回答,仰起头等待着,“如果你对那根鱼杆过多关照,我也会吃鱼杆的醋。”

  曲风忍不住微微一笑,拉过小林,轻轻俯下头……

  远处,忽然传来孩子们的爆笑声。原来,是水儿的故事讲到了那甜蜜的结局。孩子们都听得入了迷:“真的吗?糖果王国?巧克力人儿?”

  “真的。天鹅会跳呢。”水儿说,唯恐人家不信,搂着天鹅的脖子商量着,“你跳给她们看好不好?你跳那天在曲叔叔家跳的那种舞好不好?”

  天鹅也很兴奋,很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这么多天真灿烂的笑脸,她的表演欲又上来了,她天生是活在舞台上,活在观众的崇拜里的,只要有掌声的地方,就应该有她的舞蹈。

  她飞起来了,在湖上盘旋曼舞,做出各种俯低仰高的姿势,忽尔振翅腾起直冲九宵,忽尔收拢羽毛悠游湖上,忽尔猛地一扬头,一道水花飞溅出七色彩虹,忽尔一低身扎入湖中在花间销声匿迹,转眼却又在湖岸重新浮现……在孩子们的欢叫声中,她觉得自己的表演比任何时候都有意义,比万人剧场的舞台都更加闪亮。

  孩子们叫着,跳着,欢呼着,争着和水儿交换友谊,又轮流同天鹅合影。

  曲风也收了钓杆,参与到孩子的队伍中,给他们充当义务摄影师,兼造型顾问,不住指挥着:“靠近一点,天鹅的头再扬高一点!”“对,这位小朋友笑一笑,眼睛看着天鹅!”“搂着天鹅的脖子,没关系,别怕,她不会咬你的!”“好极了,笑一笑,再来一张!”

  天鹅温顺地,合作地,摆出各种姿势任孩子们拍照,把她的笑脸和他们的笑脸重叠在一起,那些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笑声感染了她,她也纵声笑起来:“嘎嘎!嘎嘎嘎!”

  孩子们又发现新大陆般惊喜:“天哪,她在笑!她的笑声多好听呀!”

  天鹅大喜,终于有人发现自己的笑声也很好听了!哼,这些孩子们才真正懂得欣赏,才是知己呢!她更加纵情地笑了: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第九章

  月光宝盒

  寂寞的夜晚,我喜欢看月亮。

  寂寞的晚上太多了。

  记忆中几乎没有多少个夜晚是不寂寞的。

  寂寞像不安的虫子,将心咬啮得伤痕斑驳。那些伤口红肿,发炎,愈合,结痂,像至尊宝的心――一粒丑陋的椰子壳。

  我知道为什么至尊宝的心会像椰子了,因为受伤太多,而他表面太潇洒,所以伤痛加倍。

  至尊宝要给爱一个万年之期,我爱,我的期限是多少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我在,爱就存在。

  每一次涅槃都是一次新的爱。

  直到地老天荒。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雨一直地下,小林每次来曲风处,都藉口没带伞借走一把。

  渐渐地那些滴翠成荫的绿伞都失了踪影。橱柜里,多了一黑一红两把大得可以遮天蔽地的油布伞——由小林买来放在那里。

  她是存心的。

  不知为什么,那么多把一模一样的绿伞让她觉得不安。

  她在那些绿色的伞里嗅到了丹冰的味道;

  她在白色的栀子花香里嗅到了丹冰的味道;

  她在天鹅的睨视里嗅到了丹冰的味道;

  甚至,她在自己亲外甥女水儿绽开的裙摆里,也嗅到了丹冰的味道。

  丹冰对她而言,是虽“死”犹生,无处不在。

  曲风仍然每周两次去给丹冰弹琴。她也陪着去过一两次。每次站在丹冰床前,她都觉得窒息。

  她不喜欢她。无论是“生前”的她,还是患病的她。因为,她占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和思念。

  而且,几乎每次看过丹冰之后,曲风的情绪就会出奇地不稳定,常常要用酗酒来麻醉自己,以图发泄。

  她不相信这仅仅是因为内疚。

  其实,早在初进剧团实习时,她已经借着女人的敏感,隐隐约约觉出丹冰与曲风之间的不寻常:他们表面上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或交往,可是只要两个人同时出现,空气中就会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电流在动,他们之间,有种形容不出的暧昧,不易察觉的关联。

  或许,是因为他们相像——不是形“像”,是神“像”——两个人都有冷峻的外表,冷漠的神情,冷淡的处世态度,和冷艳的爱好:一个爱舞成痴,一个爱琴入化。当他们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就好像阿波罗陪嫦娥在天际遨游,美不胜收。没有人会置疑西方神话中的阿波罗有没有可能会和东方传说里的嫦娥约会。反正,他们都不属于人间,地上的人各有不同,天上的人却总是差不多。

  至于他们两个人为什么始终没有走到一起,小林猜想那是因为骄傲。

  丹冰和曲风都太唯我独尊了,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从天上下来后,还可以在人间继续携手。人间不是舞台,世界不是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熄掉舞台顶灯,人间的光明温暖就平淡地发放出来,台下多的是芸芸众生,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人,他们中,也包括她小林。

  是凭了这份自知和自信才敢挑战丹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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