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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烟波林野净是枯黄落叶铺满小径,江南的秋色,不若北方那般萧飒肃杀,却似含水盛盈的美人眼瞳,一双秋水荡秋波,教人不禁醺然其中。
然而此时两江总督的偏厅里,却没有人有半点赏秋的兴致。
厅上,怡沁郡王和福晋高坐,历劫归来的德媛就伴在母亲身侧;厅央,英姿翩翩、容貌丰俊的钰贝勒昂挺而立,神色自若。
怡沁郡王先是冷声数落过女婿种种罪状一遍,要他立刻给个交代,否则他和德媛的婚姻,将就此告终。
只见钰敛眉低头,黯露愧色,长袍前摆一撩,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清清喉咙,开始沉着地为自己的罪行辩白──
「这三年来,小婿没能对夫人尽床第之责,实在是因为夫人的身子过於娇弱,每每未及成事,便晕得不省人事,小婿几次惊慌,也不忍再折损夫人,因此一直退避在外,盼夫人哪天身体好些了,再共成圆满。
「只是,小婿并非清心寡慾的和尚,自然得要有个女人来伺候夜寝和日常,因此才收了侍妾。以小婿身为贝勒之尊,多少人甘愿奉上闺女来逢迎巴结,我却只挑了一个青楼女子,不外也是替夫人设想。因为那女人出身卑贱,永远都只能是个低下的侍妾,对夫人的地位不会构成威胁。奈何小婿镇日在外,无意间让那女人恃宠而骄,买通了下人背着我在府里只手遮天、为非作歹,我浑然不觉,也无人告知,才会让夫人受了这麽多委屈……」
德媛气结,「你胡说!她的所作所为你全知道,你们还计画好了把我哄下江南,那女人推我下船时你不但见死不救,甚至还帮着她逼我落水,你们分明蛇鼠一窝!」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
见岳父母凛然的目光瞥来,钰不惜把额头住地毯上重重一磕!
「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岳父、岳母大人!」激动的语调,听来歉意十足,「俗话说:『温柔乡,英雄塚』,都是那恶毒女人夜夜在耳畔枕边细语,才教小婿失了神智,给鬼迷了心窍,做出那种事来……」他昂起头,其目噙泪,「请岳父、岳母大人尽予责罚,小婿绝无怨言!此番回府後,小婿定会力整门户,此後专心一意善待夫人,再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坏我夫妻情分!」
「这……」怡沁郡王迟疑地和妻子对看一眼,又朝女儿那儿望去。
不管怎样,夫妻总该劝合不劝离……
这几年,钰在岳父母面前力扮泱泱君子,对德媛装模作样地体贴温柔,让郡王夫妇始终对他印象良好;尤其他那张好看的脸皮,和玉树临风的好风采,更是博得众人对他赞誉有加,郡王夫妇对这女婿也相当满意。如今女儿却为了一个平民男子耍性子,连丈夫都不要了!站在父母的立场来看,实在是冲动不智,他俩都企盼女儿再给这桩姻缘一次机会。
「媛儿,钰已经跟你认错了,你……原谅他,跟他回去吧?阿玛和你额娘以後会好好盯着他,不会让你又受委屈的……」
「我不回去!」情况似乎不同於想像,德媛焦急起来,「阿玛,当年我是情急之下才误成了这段婚姻,而今三年过去,我对钰仍是毫无感觉,您要我怎麽和他生活下去?」
「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啊!」钰赶紧抢话,「几十年,够你重新爱上我,咱们能生几个小世子、小格格,你会有一生的荣华富贵、高尚地位」
「我不希罕!」瞳光灩灩的杏眸怒嗔向他,「我爱的是杜冥生,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跟他走!」
钰沉下了眉眼,「你就非要跟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在一起?他不过是救了你一命,有必要让你赔上一辈子给他吗?」
郡王夫妻颇表赞同。「是啊!媛儿,杜大夫那儿想要什麽赏赐,我们都会尽量给他,你好好考虑,别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呀!」对於贵族出身的他们而言,权势、地位、财富,都是生活的基本条件,杜冥生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平民,女儿跟着他根本毫无幸福可言,徒然苦了自己而已。
情势突然逆转,德媛只得脱口道出:「我和他已经互许终身了!」
现场戛然静止。郡王夫妻、钰贝勒皆怔怔地睇着她。
她垂眸低语,「我们有过肌肤之亲,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所以,阿玛、额娘,您们甭再劝了,我想钰贝勒他不会愿意接受,是不?」她瞟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钰,希望他能够放她走。
一片俱寂中,钰缓缓地,吐出他的决定。「没关系,我不怪你。」激荡胸口的狂风巨浪,尽数埋藏在平静的眼眸下。「听说你先前失去记忆,直到最近才恢复的不是?想必你也忘了自己是个有夫之妇,才会做出错事,所以我不怪你,你只管回来,往後谁都别再提这事。」
德媛瞠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郡王夫妇则对女婿的包容大感欣慰!
怡沁郡王板起了脸,「好了,再过几天,我们一道起程回京。媛儿,你就跟钰回贝勒府去,往後日子还长,你们俩学着好好相处。既是夫妻,怎麽能为了一个外人便随意离弃呢?」
德媛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他──」
「他对不起你过,已经认了错,而今你也对不起了他,两人就此扯平,以後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许再有二话。」
「阿玛──」
看着女儿还想争辩,郡王深重一喟。「媛儿,阿玛这回为了你,伤了不少元气,着实不想再为你的事操心了。阿玛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有把你交给钰,我才能放心。你若是执意跟那姓杜的在外头漂泊,阿玛和你额娘迟早会因为担心你而病倒,你可舍得?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德媛心口一窒,「我……」
「是啊,你我的夫妻名分清楚载明在宗人府玉牒上,你想剔去贝勒夫人的头衔,总要有个理由,不能想改就改。」钰俊美的脸上挂了一抹淡笑,「难道你要跟宗人府说,你想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所以不要丈夫了?将来要是传出去,我所做过的那些错事加起来,可能也不比你红否出墙的事实还要难听,届时,你要岳父、岳母大人颜面往哪儿搁?」
此话一过耳,怡沁郡王背脊不由得一悚!
「钰说的很对。」他使劲点头,「媛儿,不许再胡闹了。好好当你的贝勒夫人,杜大夫那里由我去说,你除了贝勒府,哪里都不许去,听见没有!」
「阿玛……」天地忽然崩塌,重重压止,德媛只觉得自己不停地下沉、下沉……
明天,只剩一片黑暗……
让郡王拉起身来的钰,直勾勾地瞅着她,唇边的笑纹愈发深沉。
张开的网,已经捕捉到他想要的猎物了,他残忍地笑看她的挣扎。很快地,他会将她的哀愁、她的绝望、她的泣血,拧成一种撕裂的甜美,慢慢、慢慢,滑下他的咽喉,直到餍足──
第十章
斜倚凭栏,还拥着娇人儿观赏窗外逢秋的庭园景致,然任桂花再芬芳,粉菊再清香,假山流水凉亭造景再巧妙,也引不开笼罩着两人之间的凝重沉默。
急转直下的剧情,从怡沁郡王口中传进了杜冥生耳里,让他好些天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终於有了结果──
结果就是重重地摔下,美梦刹那间跌了个粉碎!
尖锐的碎片,刺进他的心、划过他的眼,而他,得常着这份刻骨铭心的血和泪,独自步往下一段旅程。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汲取着男子身上熟悉的淡淡药草香,德媛轻问。
沉吟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往南走。」
一双蝶翼般的长睫,随着眼帘更加低黯了。
中秋将至,郡王一行人眼看是没法赶在十五日前返抵北京了,两江总督於是巧心设下赏月宴,邀郡王、贝勒等人留下过节。中秋一过,他们便要动身北上回京城,她自是必须同行,而他……选择了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要南下……
「愈是往南,就愈是不会下雪,对不?」清丽的脸蛋,勉强勾动微笑,「以前在京城,我最怕过冬了,因为不管屋里摆了几只火盆,我还是全身发冷,手脚冰得像是刚从冰窖出来似的。可我又最爱赏雪,看着雪花片片飘下来,举目所及就是一片纯白,四周静沉沉的,好似世上只剩我一人……」说着,她禁不住红了眼眶,「我原先好盼望今年冬天能跟你一起过……我想跟着你取暖,同你一块儿赏雪,想试试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你的感觉,可──」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可能成真了。他们必须各自分飞,她朝北,他往南。
螓首埋入挚爱的胸口,她痛哭失声。
「可我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你孤单单的一个人生活,我想陪着你……如果当初不去认我阿玛、额娘,或许就不会弄成这样了……冥生哥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