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人儿含羞的莹眸,脉脉望了来。「冥生哥哥,我这样好看吗?」看男子微微启口,好像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她赶紧竖起贝耳,笑靥愈加柔媚,一颗女儿心满怀期待,等着他细细诉来。
良久,良久,他终於出声──
「好看。」
小女子偏了偏螓首,笑问:「然後呢?」
「没有了。」
一愣,她不大相信。「就……就这样?」
「就这样。」他很肯定。
想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麽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来刻意讨好,只能很真实地表达内心唯有的短短两个字。
娇人儿小小的不满,推高了嫩唇。
笨冥生哥哥!人家她可是对妆镜中的自己惊艳了好一会耶!花那麽多心思巧扮,不过是想换得他多多「美言」而已,难道多几句称赞哄哄她,也办不到吗?瞧他尊容这会儿又是一派清淡,还无辜得很理所当然,她就明白,甭想再从他嘴里盼出什麽好听话了。
唉!这个堪称完美的男人啊,全身上下唯一仅有的缺点,大抵就是「没情趣」吧……
「我认为,和芸生姑娘一较,什麽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恐怕也不过如此了。」郑诗元心醉赞叹。
「郑公子过奖了。」芸生轻语一谢,幽瞳暗自朝杜冥生丢去一抹哀怨。
怎麽,原来就是要这调调?挑挑眉,杜冥生若有所悟,心底却不以为然。
哼,用词浮滥,表情太虚伪,有欺骗嫌疑!
「是真的。在下果然没有看走眼,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所穿的衣裳绣鞋、紮的发带、簪的头饰、拿的绢巾,都合该是最最好的,才配得起你,也才能显出你脱俗的美。」目光转至杜家哥哥,郑诗元话中有话,「杜兄,你说是吗?想养娇贵的兰花,就该用最好的温房、最好的土壤、最洁净的清水,而不是随便栽在土墩子里就算数……我想你应该也赞同这道理吧?」
杜冥生眼神一凛。
好啊,这家伙字字句句带刺,敢情是嘲讽他粗茶淡饭地虐待了芸生吗?
不察两个男子用视线在半空中无声交锋,芸生看着桌上那一叠叠礼盒,面露为难,「郑公子,你前两日才帮助过我,这份恩情我们尚未还,实在不好再收你这麽些贵重礼物……我想,你还是收回去吧?」
礼物意外被打回票,郑诗元一愣,「这……」
「收下吧。」忽地,杜冥生开口。「这些是郑公子专程为你准备的,你不收,只怕他也无处安置。是吗?郑公子。」有人心甘情愿当凯子,不收自不收。
「正是。」郑诗元赶忙笑答。
「那……既然却之不恭,我就只好收下了。」芸生绽露唯美笑颜,「谢谢你了,郑公子,你人真好。」她敬佩此人的侠义心肠,更欣赏他在铁汉外表下有颗懂得呵捧芳心的柔情。相比之下,旁边那个一脸漠然的男人,真该跟人家好好学学才是!学学人家的侠士精神、乐於助人、路见不平……
乐於助人?小脸忽而灵光一闪。
「冥生哥哥,我想和郑公子出去走走,可不可以~~」她端出滑腻的声音,甜甜央求。
什、什麽?杜冥生愕愣。
郑诗元也怔了一下,随後马上在心中放起欢庆烟火。
「只是在这附近走走,可不可以?」她又问。
「就你们……两个人?」伊人眼中那抹奇特的神采,令他胸口突然紧缩。「不用我跟?」
她摇摇头,「去一下下就回来了。你放心,郑公子也会武功,他会保护我的。」她扯扯他的衣袖,「可不可以嘛?」
瞟一眼她身後男子胜利的焕灿容光,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得这麽快。
「去吧。」撑着僵硬的躯体,他勉力吐出一语。
「谢谢冥生哥哥!」
金栗色的娇影翩翩盈步出院落,一身天蓝色缎面衣衫的男子随行其後,阳光下,同是耀眼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像一对……
双肩一颓,他疲惫掩面,凌乱浑沌的心思没来由地打了个突,五脏六俯随之翻腾起来。
是了……难怪芸生执意不要太快离开,原来,她是在等那个姓郑的?
那天下午,在这屋子里,等候着不知情的他归来时,两人是否谈了些什麽?又许诺过对方什麽?
呵,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这事再稀松平常不过。她是一朵娇生惯养的兰,而非浪迹天涯的漂萍,她当然需要温暖、渴望安定,他怎会蠢到以为她会喜欢和他一道漂泊?当初说要跟他走,不过是因为除了他,她别无所依,故她必须跟他一起走。眼下,情况却不同了。
所以,他尽心呵护的兰,恋上了那个能供给温房的人?
无语,是唯一的答案。
不愿承认,在自己陷得那麽深、那麽无可救药以後,才猛然触见了,爱情和依赖之间那模糊不清的界线,也才发现,原来全都错在自己的……一相情愿。
☆☆☆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
晨光初醒,烹煮早餐的灶火才刚要起,小院落的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急切的拍击声,和殷殷的呼唤。
将一根柴薪放入灶口,杜冥生头也不抬,置若罔闻。
雷鸣般的叫门声却不因此稍停,门板砰砰砰地拍得似击鼓,终於惊动了左右邻里前来查看。
只见一对肤色黝黑的兄弟,小的搀扶着一名横躺在门阶上,面色泛黑、双颊凹陷、形容枯槁的妇人;大的则直挺挺跪在门前,扯嗓叫喊:「大夫!我把我娘带来了,求您开开门,替我娘诊治诊治吧!大夫……」
「年轻人,你要找大夫啊?」隔邻的陈大娘一脸疑惑,「你是不是找错地方啦?我们这条衚衕里没有大夫啊!」
「就是啊……」旁边的街坊们齐点头。
「我是来找杜大夫的。」
「杜大夫~~」对门的刘老爹更是不解,「这家人是姓杜没错,整条衚衕也只有他们姓杜,可他们家里并没有大夫呀!」
「没错的!杜冥生确实就是大夫,他不但是个大夫,还是江湖人称『玉华陀』的神医,我是来求他医治我娘的!」年轻人笃定言道,随後不再理会街坊的议论纷纷,兀自继续拍门叫唤。
久久不见里头动静,等着看戏的邻居们禁不住开口帮衬起来。
「杜公子!芸生姑娘!你们谁来开个门,帮忙看看嘛!」
「芸生姑娘,开开门哦!」
景况遂从原本一人势单力薄的叫门,变成几个人助阵,到最後更是所有人都插上一脚,阵仗之大,倒像是群起上门讨债。
正当大夥儿闹得不亦乐乎,咿呀一声,门扉霍地大敞,一尊高大英伟的竹青色身影昂然耸立门後。
杜冥生缓缓扫视眼前人一圈,俊秀的容颜极尽寒凛,锐利的眸子,冰冽得足以把门前这票闲人全体霜冻於瞬间!
「大清早的,吵什麽?」鬼附身般阴沉的脸色,宛如从阎罗第十八殿传来的森森音调,教所有人顿时恶塞上身地打了个颤。
众人立时噤声,边擦冷汗边缩到门旁去,不敢造次。
「杜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年轻人毫不畏惧,扑上前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我娘就在那儿,求您给条活路,瞧瞧她、救救她!」
「是你?」垂眸睨了一眼脚边人,杜冥生认得这庄稼青年,也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没血没泪地驱走这人。「怎麽又来了?」随着年轻人的目光寻去,见到倒卧阶前满脸病容的妇人,他眉头一紧。
下一刻,他撂开据着大腿的障碍物,跨步上前,弯身执起妇人如柴的手腕,沉默诊脉,过了须臾才放开。
「大夫?」扶着娘亲的少年盯着他全无表情的脸,想找出任何一点关於病情的线索。
又是桩疑难杂症。
这些天心情糟透,他对此麻烦并不想搭理,可还没开始拿捏怎麽赶人,脑袋里却已先斟酌起如何安排疗程、该用什麽药材等等情事。
一动,就停不下。
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会儿,他无奈睁眼,沉沉指示,「马上把她送进屋里去。」
☆☆☆
俗语有云:久病成良医。这麽些年来,朱平看过不少大夫治疗娘亲的病症,方法、疗程、用药等,他皆可猜个八九不离十。唯独杜冥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连迭不依章法的出乎意料。
经过数回含服丹药、针灸扎穴导脉、放血、饮汤药後,短短三天时间,原本病得已几个月无法开口的母亲,竟能简短言语了!
当娘亲张口喊出他和弟弟的名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冲着曾被自己咒骂成「杏林败类」的「敛财大夫」,咚咚咚地硬是磕了三记响头。
「神医!您真的是神医!」他大喊,笑泪相和。
杜冥生淡瞟跟前的年轻人一眼,「甭抬举了,我只是用对方法,且对症下药而已。真正值得钦佩的,该是朱大娘自身。」他看向面颊仍是削瘦,但气色已恢复泰半的妇人。「这满身病痛苦,若非靠大娘自个儿的意志力撑持过来,只怕饶是仙丹妙药,也派不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