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人生被你搞糊涂了。」
「你今天做完工作了吗?」林祖宁问。
女孩很乖巧的点头,「我一向工作努力。」
「你杀了多少人?」
「请不要用这个字眼,」女孩掏出一张像地图的透明纸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总共四个人,受伤的不算数。」
「天哪!原来你还换地方站岗,出没无常,我现在明白,没死真是命大,幸运极了。」
「幸运?」女孩以怀疑的眼光看他,「没死并不曾比较舒服吧,今天上午我还听见你对自己小声说,我死了算了。」
「你听见?」林祖宁差点跳下床,「你一直在这边偷看我?」
「没有一直啦!只是路过,」女孩很腆 的说:「可是我听得很清楚。」
林祖宁确实说过这句话--当林张琼子和 雨兰碰个正着且箭拔弩张时,他说他希望死了算了。
「对……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林祖宁有点紧张,「你不是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我哪有能力实现你的愿望呢?你以为找死那麽容易?有人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因为他们信心不够。」
「信心?」
「我们会接收到特殊的『绝望』频率,如果那个频率够强烈,我们才被指派接他上来,把他原来的命运删除--这叫天从人愿。」
「这样我就放心了。万一你或你的朋友听到我的请求,那一定是开玩笑的,你可要记住。」
天使绕过他的病床,端详他的病床编号,轻声地说:「你现在叫林祖宁,嗯?」
「你被派来绊我一跤,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简直视人命如草芥,林祖宁在心中暗骂。
「我不是靠名字辨认你。」
林祖宁本来想问,「喂,你认不认得我爸爸林胜?」他转念放弃了。
「明天你会在哪里站岗?」他问。
天使惊讶的看他:「你怎麽能问这种问题呢?天机不可 漏,倘若我在无意中告诉你,我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对不起。」
「啊!」天使看看窗外的天空,「我又得走了,祝你好运。」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们不靠姓名辨认对方……」
她穿过窗户,像一道溜出去的月光,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等等!」
他叫道。
「什麽事?」
有人推门而入,白衣白裙--是巡夜的护士长。
「你叫我有什麽事?」
「我没有叫你。」
「刚刚我听到这边有人在自言自语,是你在说话吗?你醒了……然後开始说话?」
他毫不思考就点头,总不能跟她说这儿曾有一个离魂天使。
「明天我会帮你预约心理医生,你不用担心,你会没事的,别怕。」护士长说。
* * *
当林祖宁能够用拐杖行走时,他就决定拚全力逃出医院。
他找来同在一所建 师事务所工作的范弘恩。范弘恩平常负责景观规划的工作,和他堪称好友。俗话说「一丘之貉」--相同种类的人常会聚在一块儿,还真有点道理--范弘恩也是高瘦的书生型,不过鼻梁上比他多架一副有深度的近视眼镜,风度翩翩,但有点羞涩。他果然够义气,帮林祖宁办了出院手续。
帐单还是范弘恩先帮林祖宁付清的。林祖宁习惯有多少花多少,两袖清风的日子他已习惯。
「小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保险下来了我再还给你。」林祖宁颇为尴尬。
「说什麽嘛!朋友就是同舟共济,不急--」范弘恩是哥儿们。
所以,等林张琼子提着冰糖卤猪脚和八宝粥赴医院探望儿子时,只剩一张空病床。
她不甘受骗,赶赴林祖宁住处,林祖宁却没有立即回家。
「我终於可以清清静静的过一天了。」躺在范弘恩的床上,林祖宁如释重负。
林张琼子精心烹饪的美味固然令人怀念,但排山倒海而来的噪音,使林祖宁甘愿放弃口腹之欲。范弘恩勉强在空乏的冰箱中搜出冬粉、蛋和蘑菇,做了一碗蘑菇蛋冬粉,叫林祖宁吃得感激涕零。
「你真是个贤慧的男人!」林祖宁说。
「大家都这麽说。」
「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会煮菜?」
「雕虫小技而已,」范弘恩不谦虚,「我会做的才多呢!现在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你老婆的人可有福了。」
「我也这麽觉得,」范弘恩挑挑眉头,「可是人家还不肯嫁给我。」
「哟!你有对象啦?平常怎麽一点端倪也没有?」
「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觉得,跟你这种一身沈浸在爱河里的人讲,你是不会了解的……」
「算了算了,」林祖宁以叹息打断他的话:「你说旷雨兰哪!她跟别人跑啦!」
「你知道了?」
范弘恩的反应叫林祖宁吓了一跳:「你--早知道了?」
范弘恩点头。
「怎麽没告诉我?」
「君子成人之美,劝合不劝分也。」
「算了吧你,连好友都敢骗。反正那样也好,她老早就看不起我了,骂我没出息,没勇气,不积极……喂!你怎麽知道的?」
「因为……」范弘恩端详林祖宁的脸色,确定他不会因这种打击开始摔电灯丢花瓶後才敢说:「她就是跟李建 师的侄子在一起!」
老板的侄子?那个一看就是猎艳高手的李大泯?旷雨兰会挑上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怎麽可能?
李大泯在这个庞大的建 师事务所中负责广告企划,推过不少成功的案例,深得叔叔青睐。李建 师没有儿女,对这个侄儿很看好。
林祖宁半因自傲半因自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李大泯这种角色。他觉得李大泯对房屋的硬体毫无贡献,只凭花俏手腕吃饭。而每一次销售案成功,李大凭却忝居首功,好像房子是他吹牛吹出来似的!
「那个交际男……」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生气也没用,反正人是跑了,跟谁跑还不一样?」
「不一样!那个浑蛋加叁级的王八蛋!他们……喂,他们怎麽认识的?」
「去年那诞节酒会,你是不是带了旷雨兰来参加?」
那是旷雨兰唯一一次同意与他一同出席的酒会。艳光照人的旷雨兰,黑色貂皮短袍下是一袭紧身黑色天鹅绒短礼服,让所有同事的女友大惊失色。
那时候林祖宁感觉无比的骄做。
每个在场的女人站在聪明又美丽的旷雨兰身旁,像玫瑰花旁边的杂草丛。
可是……
「那时候我没瞧出什麽异样呀!」林祖宁讪讪地说。
「你是呆头鹅!」
「太可恶,我要找他算帐……」
「喂,这是个讲自由恋爱的时代,旷雨兰又不是你老婆,她有权利决定自己要跟谁走。全公司都知道他们眉来眼去,只有你不知道……现在木已成舟--丢了女朋友已经够惨,你不会想再丢掉工作吧?」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白痴!我到这几天才知道我活得一败涂地!」
「好啦,你好好休息。时间可以抚平你的情绪,我有事出去了。」
「约会?」
范弘恩神秘又得意的点点头,似乎在嘲笑他的孤家寡人一个。「可能会很晚很晚才回来,你先睡吧,我回来睡沙发就好,不吵你。」
「哪天带来瞧瞧?」
「等时机成熟再说……你可不能打我女友的主意--」
「你以为你的女朋友会是人见人爱的天仙美女呀?」林祖宁说气话:「王八看绿豆,老母猪变貂蝉。」
「你不用嫉妒,她确实是。」范弘恩话说得很肯定。
林祖宁摇头叁叹。这个男人绝对是在热恋中。上帝总会为热恋中的男人特制一副眼镜,看天地一片美好,前程灿烂光明,连陷阱都变成康庄大道。
* * *
「醒来,醒来!」
现在林祖宁连想都不想就可以知道是谁在他身边叫他。
「对不起,我又吵了你睡觉。」
她是离魂天使,一成不变的白袍,即使室内无风,长长的黑发也像丝缎在风中飘浮。
她正卸下背後的一样东西,看起来像一对翅膀,天鹅的双翅,雪白的羽毛犹有阳光的色泽,而这正是子夜一时。
「去吧!」
天使轻声说。
被卸下的翅膀自己轻轻拍动空气,穿过窗帘向月光中远去。好像一只没有头也没有身体的天鹅。
「又工作了一天,好累呀!」
她天真无邪的把小小的脸蛋靠在林祖宁的手上。一般暖流从他的手臂传过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奇妙的舒畅感。林祖宁从前曾经动过盲肠手术--全身被麻醉後醒来时的感觉即类似於此。
「我到医院找过你,真是的,害我白跑一趟不要紧,还差点吓死另一个病人,我後来才请阿刹利嗅出你的味道跟过来。」
「他看见你了?你做了什麽事?」
「他没看见我--可是我跟他开玩笑,把他的被单掀起来,拿花瓶里的花去扔他的眼睛,唉呀我实在太莽撞了,否则我的考绩不会年年乙等……」她说。
林祖宁可以想像那可怜的家伙遇到鬼的惨状。万一她吓到的刚好是一个心脏病病人,铁定害了人家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