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雨兰,」他此话出自真心,确实,大台北才貌双全如旷雨兰的年轻女子,登报一年也未必找得到一个,「你真的很好,你美丽、年轻、聪明、能干--」
「你嫌我不温柔!是不是?」
旷雨兰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不是。你问问自己,你不是那麽爱我,我对於你只成一种习惯,你早已不爱我了。」
「谢谢你替我找台阶下,」旷雨兰吸了一下鼻子,企图稳住不争气的泪水,「也许你说得对。」
「我希望你找到更好的对象。我欣赏你,我说真的,非常欣赏你。」
「只是欣赏,」旷雨兰苦笑,「而我们同居只是一种习惯?唉!我确实不该再搬回来,没错,只是一种回家的习惯。对於我的急惊风而言,你的慢郎中作风一直是很好的平衡,因为过去我们可以在一起。」
「那不是爱。」林祖宁说。
「你在寻找吗?」
「我只是在思考,我也很困惑。」
「我不知道你也会用『困惑』这个字眼形容自己。」
「我常常很困惑,只是不习惯这样说,因为说出来无益。」林祖宁看着旧情人,「我们平时近在咫尺,可是隔得很远,对不对?」
「还是朋友?」
旷雨兰再一大口喝完咖啡。
两个人第一次达成共识。
「我恐怕不能太常来看你。」
天使说。一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灵秀的眼睛中掉下来,慢慢慢慢,化成一颗珍珠。落在地板上,轻微的响声。
她不再是一个冷漠的小女孩。
她比当初那个小女孩美丽得多,宽松的白袍已经遮掩不住她如成熟果实般的身躯。
像一朵接近盛开的玫瑰,最美的那一刹那。
林祖宁卧房里全是玫瑰。浅红、浅橘、浅紫……他自己将房间布置成玫瑰花园,只为等待她来。
她却愁眉苦脸的来。不过,连忧愁也盖不住她出乎世俗的清新美丽。
「人少了。」他指的是,旷雨兰与林张琼子已先後搬走。
「你会因此而孤独吗?」
「不,我喜欢孤独,因为你只在我孤独的时候来到。」
「我的时间不多,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已经受到警告。如果我不努力把自己变回小女孩,我就得再下去走一遭!」
「对不起。可是你答应说叁个故事给我听。你会守信用吧!」
天使点点头,「我守约,我不说谎。」
「这一次你要了智慧?」
「是的,我要了最後一朵玫瑰。我想财富是不能使一个女人真正快乐的。回顾那一生,我怨叹自己不聪明,如果我懂得抓时机,未必如此遗憾。」
电话铃竟在午夜时分响了。
「明天再说,再见。」
天使连忙告别。她这次一直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把他当毒蛇猛兽一般。离开也匆忙。
「喂,那一位?」
「我啦!小范。」
「你怎麽有闲情逸致在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不是不约会到半夜不回家吗?」
「我……是还没回家,喂,贺雅问你有没有空,明天是星期天,一起去烤肉如何?」
「还玩大学生游戏?」
「拜托,拜托,贺雅有兴致嘛!你就舍命陪君子。」
唉!恋爱中的男人!女友叫他去跳楼,地也会去学优美的跳水姿势。
「你怎麽知道我没事?」
「我想你一定没事。据可靠消息表示,旷雨兰昨天搬进李大泯的豪华住宅去了。」
「哇!恭喜她,很好呀!」
「你少酸了你。」
似乎没有人相信林祖宁会放得下。
「好了好了,明天绿野山庄入口见,要不要请贺雅派车接你?」
「不用,我会租一辆车。」林祖宁可不想继续被当作残废。
「那说定了。」
才放下电话,又有刺耳铃声跟进。
「小范,又是你吗?忘了什麽事?」
「谁是小范?你的新女友?」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林张琼子的,语气略带兴奋,好像抓住了什麽把柄,「阿宁啊!有女朋友可要带回来给妈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上次就是没得到我同意就跟那个母夜叉来往--看,搞得人财两失!」
「妈,你怎麽说得那麽难听,我哪里人财两失!」
林祖宁被林张琼子的措辞搞得啼笑皆非。母亲的个性他再明白不过,如果邻居打死了一只老鼠,在她嘴里会变成毒死了一群猫。总之有天壤之别。她的嘴巴不但是扬声器还有放大镜功能。
「你看,你为她浪费几天,摔断一条腿,电器用品被她带走一半,还落个不清不白的罪名,不是人财两失是什麽……」
如果他是个女孩,林张琼子大概会要求他跳井自杀以谢罪天下。
「明天要不要妈去帮你煮顿饭打牙祭?」
当然是敬谢不敏。
他起身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白兰地,才慢慢有了睡意。拿酒精当催眠剂的习惯已由来久远。
* * *
第二天一大早,他到租车公司租了车,开到绿野山庄去。
人山人海。在停车场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小空位。
事不疑迟,抢!
在台湾,抢车位的本事比开车技术要重要得多。
碎!
一声擦撞,他的手差点给震离方向盘。车子给撞了一下,原来也有人看上这个位子。
有惊无险。但遭遇这种状况,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大骂叁字经。
他摇下车窗大嚷:「喂,这个车位是我先看到的,你懂得礼貌吗?」
对方也摇下车窗。
林祖宁无限後悔。一个很面熟的女人正对他看。
是贺湄!原来贺雅也约了妹妹--他,竟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咆哮,天杀的不知感恩图报!
「对不起,」贺湄耸耸肩,「我开车一向不太专心,没看见你的车--」
「没关系,没关系--」他笑得十分尴尬:「我不知道是你!」
「反正我是给人骂习惯了,每天开车听人骂叁字经几十回,听不见才奇怪!」
贺湄替他打圆场。
她缓缓把车停好下车来。
「你好像跟上次见面时有点不一样……」林祖宁打话题讲。
「哪儿不一样?」
他仔细观察思考了一下。没有答案。
「你不太注意我,」贺湄笑道:「我剪了头发。」
原来她把及肩长发剪成黛咪摩儿头。衬托出她漂亮的脸型,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房子改装好了,美仑美奂」贺雅和范弘恩早在入口处等。
这两姐妹虽然鼻眼略相似,但气质十分不一样。
「我姊姊想跟范弘恩结婚。」
贺雅和范弘恩亲亲热热的生火烤肉时,贺湄很知趣的靠过来,帮他起另一个烤肉灶。
「哦?真的?很好啊!小范绝对是个好丈夫。」
林祖宁可没嫉妒心理,他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我也知道他好,」贺湄:「但我替姐姐担心,怕没那麽容易。」
「只要相爱,又有什麽不能解决的事情?有了爱情就有勇气。」
「你比我还不看重现实,唉!姐姐走错一步路,受多少年折磨。」贺湄欲言又止。
「什麽走错一步路?」
「你不知道?姐姐恐怕没跟范弘恩说过。」
「小范谈恋爱时是没有朋友的。」林祖宁笑笑,「他起初连对象是谁都不肯说。」
其实,像贺雅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粉妆玉琢,从她眼睛中都可以读出沧桑。
贺湄没再说下去。
「你在教绘画?」
「姐姐告诉你的,」贺湄相当不以为然,「她总是把我说得太好,我这叁脚猫功夫不过能教教一些想念美术系的孩子。」
她看起来有点卓称不群的傲气,但表现出来却很谦虚。
林祖宁一下子便升起了火。贺湄蹲下来烤肉,还不忘早上的事:「对不起,抢了你的车位。」
不久贺雅叫贺湄帮范弘恩的忙,自己神秘兮兮的踱过来,在林祖宁耳边说悄悄俏话:「你觉得我妹妹怎麽样。」
「很好,气质很好。」这是林祖宁的一贯评语。
「我真怕她嫁不出去,到二十五六岁了,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也没有,脑袋全放在画画上。人家送她玫瑰花,她从不疑有他,没想到其他意思,只会留下来画静物花卉,真头痛。」
「你和弘恩什麽时候结婚?」
林祖宁怕贺雅再提起贺湄,制造两人间的许多尴尬。
「贺湄说的?这丫头,」贺雅娇嗔,「八字没一撇。」
「小范可是真心。」
这会儿换他当介绍人。
「我的问题很多,」贺雅淡淡的说,「我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林祖宁无意深究,「小范只要有你便不在乎。」
「问题那麽简单就好。」
「无论如何,我乐观其成。对了,你的房子要不要我再去审查一遍?」林祖宁送佛送上西天。
「小范有你这种朋友真幸福。」
「我靠他的也不少。」
朋友嘛!提不上肝胆相照,守望相助也是必需。林祖宁又和贺雅约了时间看房子去。
* * *
我又因粗心而犯了错。这一次,我和另一个离魂天使聊天,晚了,忘掉差事。
这是罪不可赦,於是我叁度下凡尘。
这时人世间闹轰轰,有枪有炮,时局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