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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褪去。没有炫丽的霓虹,同样的舞台上,他成了歌手,手中的吉他扬起清亮的和弦,而她是惟一的听众。

  那张原以为早已淡忘的脸孔,在他的心底重新浮现、成形……

  “因为我不放心我自己,才将我的生命托付了你……”

  够了……

  唐豫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是狰狞的,浑噩的脚步踩在通往控制室的铁梯上,随着每一字被唱出,身影显得更沉更重——却更坚定。够了……他不要再听到任何一个字!

  “我已寻寻觅觅好几个世纪,此生不能让你从我怀中离去……”

  六年了……

  “……情人岂是可以随便说说而已……”(词/曲陈升——别让我哭)

  这句话恍如致命的一击,不偏不倚地击中他沉痛的心。站在控制室里,他无视控制人员眼中的疑问,“啪”的一声,用力将手中的电源总开关压下。

  PUB顿时陷入无边黑暗,在最初的死寂之后,尖叫声四起。

  停了,终于停了……唐豫的嘴角勾起一抹虚脱的笑。然而,那张冷冽绝美的艳容,却放肆而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耳畔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近得几乎贴近他的耳廓。

  “我真的爱上你了……”

  他霎时全身发冷,失神地转身踉跄离去。

  * * *

  中午时分,“远之饭店”上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骚乱的不安四处流窜。

  饭店经理涂孟凡在会客室里,神情显得凝重。

  “切断营业中PUB的电源,开除两个娱乐部门的主管,裁示旗下三家PUB即停止营业,驻唱歌手从优解约……他是哪里不对劲?”

  “涂老,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豫这个人说风就是雨的,说不定他又想到了什么。反正PUB只是‘远之’点缀性的投资,收掉也没什么大碍。”

  相对于涂孟凡的忧心忡忡,杨绪宇显得轻松多了。他是唐豫多年的好友,也是“远之企业”的董事之一。昨天半夜,他人在新竹筹备新饭店开张的事宜,却接到唐豫秘书的一通电话,得知唐豫反常的举止后,立刻回到台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你不觉得这大突然了吗?”

  “是有些突然……”杨绪宇沉吟着。说他不担心是假,他也希望就像自己说的那么乐观,唐豫只是一时兴起——如果真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 * *

  唐豫从疲惫的浅眠中醒转,无意识地将胸前的威士忌凑到嘴边,仰头一栽,才发现酒瓶已经空了。他痛苦地坐起,亟需要更多的酒精以换取另一段弥足珍贵的睡眠。

  这两天他都是这么过的,睡睡醒醒。一方面不敢让自己清醒,免得想起那张他极力想遗忘的脸,但睡眠也并非万无一失,因为他总是醒在凄绝的呼救声中……

  豫……救我!

  这是他的想象,还是他真的听到了?

  他试图回想着当时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安详……

  她……怨他吗?

  在那之后,他不曾再听闻过关于她的任何只字片语,仿佛她从来没存在过。但……她呢?她在哪里?她逃过那场车祸、那场大火了吗?

  他慌乱地起身。他该问谁……

  茫然地踩过一地的空酒瓶,他拿起话筒猛按着电话内线。

  “涂老,请你上来,现在!”

  挂上电话,他习惯性地找烟、点烟,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

  看着烟头随着他的吸气而灼亮,脑海里一个褪色的画面不请自来——

  “咳……咳咳……这么难闻的东西,你抽它做什么?”清亮的嗓音变得低哑,他拍拍她的背,好让她舒服点。

  她好多了,拭着呛出的泪,没好气地坐离他远点。

  他一径笑着,故意摇了摇头,伸手将烟接回去,继续轻轻松松地吞吐着烟雾。

  “看!”吐了个烟圈送她,“烟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瞟了她一眼,一语双关道。

  她白他一眼,粉脸酡红成一片,却仍固执地微扬起头。

  “我没天份,可以吧?”语气含啧带喜。

  没错,她注定该轻轻爽爽的。他搂进她,轻笑道:

  “那你那个‘烟’字岂不白叫?”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画面摇掉,宿醉的脑袋用剧痛抗议他的粗暴;他不理,火速套了件衬衫、长裤,顶着一头乱发走到起居室里,坐在沙发上瞪着门,等待涂孟凡上来。

  回想那一夜,车祸发生之前的事,他仍历历在目……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仔细回想——

  刚下过雨的黑亮路面,衬着昏黄的路灯,虚幻至极,华丽至极。

  在得知残酷的真相后,他奇怪自己竟然毫无知觉。怎么不痛?他该痛彻心扉的,不是吗?

  当时车速快得惊人,他是故意的?没错。但是他根本不了解事情发生的瞬间,自己在想些什么。吓她?还是惩罚她?他不知道。

  惟一确定的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压根没尝试踩下煞车,只是任由车身打滑、擦撞、翻转……

  根据警方的说法,他们到现场时,他的车门是开着的,可见他在撞击之后,还能自己开了门走出车外,这才侥幸躲过了后来的大火……这段过程他回忆不起来。

  他在医院里清醒过来,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反正当时他不在乎。所有关心他与他关心的人都守在他身旁,每个人都恭喜他,说他能活下来是奇迹,因为当时车速太快。他的肋骨断了三根,脾脏和胃都有出血现象,手脚共三处骨折,而真正幸运的是,头部竟然只有轻微的外伤。

  他在医院里接受两个多月的治疗和复健,出院后,又持续疗养了将近一年,才重拾正常的生活。

  车祸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后遗症,相反的,他在尚未完全复原之际,得知了自己虽然被踢出唐氏,但父亲早在去世前两年便将饭店以赠与的名义登记在他名下,他因而有了东山再起的本钱;于是便如火如荼地找来好友杨绪宇,以及唐氏两个他最信赖的人涂孟凡、俞绮华筹划起创立“远之”的事宜。

  在这期间,他既没有问任何人她的去向,也没有人主动告诉过他。好像她的失踪是多么天经地义一样……

  或许,他应该感谢这场车祸。

  当心思集中在肉体的创伤与苦痛之际,心里的疼痛很容易被压缩、被遗忘。众人只专注于他的康复问题,更没有人敢在那样的情况下提出感情问题来烦他。

  于是,她消失得理所当然

  连他都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忘了她曾经存在,忘了她还当了他一天的妻。

  事实是,他一直蓄意遗忘,只是没成功。而现在,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扣,扣。”

  “进来。”

  杨绪宇率先进门,闻到满屋子的酒味,立刻拉长了脸,涂孟凡则跟在他身后。

  “你还敢点火抽烟!不怕酒精浓度太高,发生火灾?”杨绪宇的口气很冲。

  “绪宇,别这么说话。”涂孟凡在一旁圆场。

  唐豫坐在沙发一角,一手搭在椅背上,低垂着头吞吐着云雾,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得杨绪宇顿时怒火中烧。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以好心点解释一下吗?”

  唐豫不想和他们谈公司的事。

  “既然你们两个都在,那更好。”

  涂孟凡和杨绪宇对望了一眼。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我相信你们能给我……”他顿了一下,起身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想掩饰突如其来的慌乱。

  她会不会已经……当然,除非有更大的奇迹,否则她的确是……

  无言吸了几口烟之后,他才问:“她呢?她在哪里?”

  房里顿时一阵凉飕飕的,似风吹过。

  杨绪宇和涂孟凡的眼神里同时闪过一丝不安。

  “呃,”涂孟凡显得有些局促,“你指的是俞副总吗?她还在台南负责休闲农场的开发事宜。”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他的语调平静无波。

  沉默再度笼罩在三人之间。

  杨绪宇摇了摇头。没情错,唐豫的反常果然起因于她。这是他们共同的痛苦,谁也不愿回想,只希望它能够永远地埋藏起来。六年,离永远毕竟还太遥远……

  “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这时候想知道?”

  为什么?出神地瞪视着烟头星点般的火光,唐豫自问。

  话说回来,不论结果是什么,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承受不起?

  “她——死了?”直接问出最害怕的答案。

  没有回答。

  唐豫再吸了回烟,久久没说一句话。那就是了……

  短短几分钟内,这个可能性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几百次,他始终没敢面对。

  “是我害死的!”一丝颤音终究没能掩饰住。“不是你,是那场车祸。”看到他自责的模样,涂孟凡不忍。

  唐豫无声地笑。

  “那就是我害死的。或许我该让你们知道,我是故意的。”他该赞许他们的办事能力的,一切法律问题、赔偿事宜甚至不用他出面解决。一条人命从此消逝,而他甚至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现实如此吊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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