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这一辆车追得很紧,没那么好摆脱。待会儿我会尽量把车速减慢,你听我的命令,我说下车你就立刻跳下车,不要迟疑、不要拖延,如果受伤了也不要停下来,尽量压低身子,找最近的掩蔽物,像是汽车、树之类的,知道吗?
他确定她点头了之后才继续说道:
“记住,不要探头看。直到你感觉四周平静了才可以起身,找到这个地址,进去等我——那是我另一个住处。”
“那你呢?”
“我来解决他们。”
“我们可以一起——”
“不行,你在车上太危险了,我会分心,我得确定你安全了才能专心对付他们。照我的话做,到那里等我。”
他的话让她不安。他是想诱开他们,好让自己脱离危险,那他呢?倏地,她觉得浑身开始发冷——从八天前事发至今,她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不行,我做不到。”尽管她已极力掩饰,她的声音仍微微颤抖。
“你一定要做到!”他坚持着。
“我——”
“别担心,他们只顾着追车,不会注意到你已经不在车上。你会很安全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芷婕,你一定要做到。帮帮我,保护好你自己。”
“可是你——”
“我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回你原来的地方?我可以回那里等你。”至少她对那儿比较熟悉,那儿有他的气味,她较能安心。
“昨天有人跟踪我们,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我们不能回去。”
“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们故意设计的,把他们引诱到那里再一网打尽,我敢说那些追丢我的车辆现在都回到那里集合了。冷面、影面也会在那里。照我的话做。”
“明光路……”她喃喃念道。
“对,二段十二号十二楼。别忘了,那里的电脑出入开关是连线的,所以它认得你,记得吗?它是你的,进去没有问题。不要犹豫,进去等我的消息。”
她的心里一片茫然,似乎只能照着他的话做了。但是,他呢?他会安全吗?
“我怕……”她看着他专注的侧面,小声地说道。
“别怕。”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了她苍白的脸色,于是腾出右手,迅速地握住她的。“记住我说过的话……快到了!”
莫芷婕感觉自己心跳愈来愈快,手指几乎掐进他的掌心。
“你……”她喉咙干哑地几乎说不出话。
“嗯?”
“小心点……我等你。”
她感觉他的手悄悄握紧她的。
车子飞快地转了个弯,车速顿减——
“快,下车!”他的手同时放开她,眼神变得凌厉。
莫芷婕无暇多想,门把一拉、肩膀一倾,转眼人已经离开车子了。车子猛然减速、复又加速离去的惯性使得她脚下一顿,整个人往前扑去。但她不让自己多耽搁一秒钟,迅速起身,心里重复着蓝剑儒的叮咛:压低身子,找最近的掩蔽物……压低身子,找最近的掩蔽物……
她直觉地跑向停放在路边的汽车,躲在车身后,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经过了约莫十秒钟的时间,他们来的方向转进了一辆同样高速行驶的汽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加速声使她心惊,一时间,车声及如雷的心跳几乎占据了她感官的全部,她屏息以待,直到声音逐渐远离、减小,才敢继续呼吸。
她警觉地站起身,一双迷蒙的美目开始搜寻着最近的门牌……
二段十号、十二号……
她拉紧了套装的外衣,环着双臂,在这孟夏的时节竟感觉到一股凉意。她缓缓地走进大楼,照着蓝剑儒的指示上到十二楼,一走到门口,在一架似曾相识的机器前输入熟悉的密码之后,厚重的铝门立即自动开启。
踏进开启的门内,她不禁怔住了……一样的墙、一样的家具、一样的色系、一样的装潢!
身后的门自动关上。
黑暗中,她不加思索地直接走向厨房,从一样的冰箱中拿出一瓶牛奶,然后转身回到起居室,蜷伏在电视机前方的沙发上。拿掉发夹,让一头长发披泻而下,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着牛奶,脚上隐约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但她选择忽略它……
在无尽的沉寂与幽暗中,她突然明白——
安全感。
他需要安全感。他让自己的住处拥有一样的规格,并且布置得一模一样;他不开灯,只习惯在黑暗中来去;他简化自己的需求,只保留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选择用最少量的必需品满足自己的生活;他不轻易改变,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例如她的介入……这一切,都是为了安全感。他不愿意自己有“依赖”,包括任何人事物。
这样一来,他才能让自己保持在最安全的状态,既然不依赖,就不用害怕失去,在固定的安全模式中存在。
她想起他的孤独——那令人心疼的孤独,这是他生存的法则。
她的介入,是否已经为他的生命带来他未列入计算的灾害,她几乎能肯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他还是没有回来……
现在的他在做什么?与歹徒周旋、搏斗,或者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了?也许事情都已解决,而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受伤了吗?
不、不会,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她这样告诉自己。
或许他正好停下车,搭上电梯,就要进门了……
每一分钟,她都这么幻想着。然而,没有一次成真。
从眼角的余光中,她瞥到地板上散落了三、四本杂志,原本她并未多加留意,直到她意识到杂志封面的女子——是她自己。
她放下喝不到三分之一的牛奶,弯身拾起杂志,随意翻到显然最常被翻开的一页——一篇她的专访和几张她的彩色照片。
她记得这篇专访,因她愿意接受的访问寥寥无几。就在她得了最佳主播、最佳采访两项新闻大奖之后,她既没认真接受采访,也不肯摆pose让人照相,只答应让他们在她工作时摄影,并且以不干扰她的工作为原则。
事后,她也没费事找来这篇报导。
照片中的她没有一张是面对镜头的,而且都是同样一副讥诮、不屑的神情……
她不敢再看,拿起另一本杂志。同样的,在杂志的照片中看到了那个冷漠抚情的莫芷婕;再拿起另一本,仍是如此。
看着一张张如出一辙的照片,她茫然了……这就是她吗?曾几何时,她变得不知笑容为何物,变得冷眼旁观,不带一丝情感。她变得……不再是她自己了!
蓦地,她感觉汶然欲泣。她一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已从他的离开中平复,她对他已经没有感觉,然而,事实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原谅他,甚至忘怀他。
因为怨恨,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面目可憎,若非今天的死亡阴影,她是否永远不会认清这样的自己?她是否得一辈子部活在那个安全、被羡慕,然而却冰冷的世界中,永远不会懂得爱为何物?
她不敢想。
她将杂志收一叠,起身丢进厨房的垃圾桶中。他再也不需要这种垃圾杂志了。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脆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大门开启,不过她没发现、也没有回过头,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芷婕……”
她震动了一下,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真实的,直到她发觉身边的阴影。
“芷婕,你还好吗?”
不是错觉?是真的!
她飞快地起身投入他的怀中。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没骗她!
蓝剑儒有些错愕。他知道她应该没事,但是在没见到安然无恙的她之前,他不敢肯定。她应该是没事的,不是吗?
他感觉到怀中颤抖的她,心疼地收紧双臂。她不应该面对这些的!都是他愚蠢地想利用她引出那些幕后黑手,才害得她又陷入危险之中,幸好最后没事了,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他要如何原谅自己?
“没事了、没事了……”他喃喃安慰道,将她拥得更紧。
“哦……”突然,她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呼。
“怎么了?”他着急地问道。
“我的脚……”
蓝剑儒拦腰抱起她,让她躺在沙发中,小心翼翼地检视着,发现她右脚膝盖上长达五、六公分的擦伤,点点的血渍渗了出来,与她白皙肌肤相对比之下,显得触目惊心。
“很痛吗?忍一忍,我去拿急救箱。”
几分钟后,他轻柔地为她上好药,问道:
“觉得怎么样?”
她摇摇头,反问:
“事情解决了吗?人捉到了吗?”
“嗯。我猜得没错,他们都聚集在我们原来的住处,我把最后一辆紧追着我不放的车引到那儿,结果被冷面带领埋伏的人逮个正着。”他平静地叙述着,将过程中所有的惊险部分全部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