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观鸿也很惊讶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这位是——」
「我明友,聂骉。」她为彼此作介绍。「聂,这位是我学长,也是我的上司,姓燕,燕观鸿。」
此语一出,原本稳稳靠在倚侧的黑伞突然一倾,伞柄不偏不倚敲向燕观鸿膝盖,应声倒地。
「对、对不起!」
相校於像个小学生般瞪著倒地不起的伞、面露慌张的聂骉,燕观鸿简直就是站在讲台上的导师,沉稳内敛。
「没关系,聂先生。」初次登场的燕观鸿礼貌性地朝他伸手。「我想若玲漏了一句,我跟她正在交往中。」
聂骉欲回之以礼的手在途中顿住。「交、交往?」
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感冒了。
不然,怎么会满脑子嗡嗡响,像被榔头狠捶一记,让他眼前一片黑。
缓缓侧首,他错愕地看见轻靠男子怀中的吕若玲展露灿烂笑容,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猜出个中真意。
他连怎么和那对恩爱情侣告别的都记不得了,只知道——
此时此刻,胸臆间的感受已不是一个「疼」字能形容。
那叫「痛」!很痛很痛的那种——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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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忘恩回到百废侍举、以至於连她这个主事者都懒得理睬的半废弃办公室,前脚才踩进门,便见一道鬼影坐在弹簧外露的沙发上,似有所思。
她讶然顿住,
平日与办公桌长相左右的男人,和不动来动去会浑身不对劲的鬼朋友,前者今日不见其驻守办公桌前,後者更是奇异地静若处子。
这现象,值得玩味。
「聂人呢?」她问。
「他在房里。」白杨轻叹。从回来後,他就心情大坏地把自己关住房里,唉……
「大白天?」黎忘恩细眉微动分毫。「没事做吗?」翻看手边征求短期工的明细,她问得意兴阑珊。
「黎,」白杨悠悠飘向她。「我——」
「嗯?」
「我遇见他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你三百多年前的冤家?」黎忘恩却一脸了然。
她螓首轻点。「他转到这一世,叫燕观鸿,听若玲说,是她的学长也是上司。」
燕观鸿?冷然的表情动了动。「聂惨了。」
「怎么说?」
「活了五百多年的你会看不出来?」
当然看出来了。「如你所说,聂是真惨了,可我也不好过。唉,过了三百多年,他转生後还是姓燕。」白杨涩涩一笑,流露出平时少见的飘零萧索。「他如己所愿地变成普通人,忘了我。黎,其实,我不能算是个鬼,严格说来,我应该是只树精。」
「嗯。」冷淡如常的回应。
「你不怕我?」
「若对你没有足够的认知,我不会容你住在这里。你曾说你姓白名扬,生前是金华人氏——别以为我没看过蒲松龄的《聊斋》,只是我很疑惑,为什么在蒲松龄笔下该是吃人千年老妖的你,却是个年轻女人?还有,你留在聂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白杨闻言,容色比平时更惨白。「巧、巧合……」
「一开始或许是巧合,但绝对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你在聂身上发现了什么?」
生而为妖,照理说不该怕个平凡无奇的人,但……
她就是怕!几近透明的身子左右飘忽。「我稍稍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这般……敬畏你了。」
敬畏?「你这词用得不错。白杨,我要事实。」
「你应该早想到了,要我说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推断没错,是吗?」
黎忘恩唇角轻牵。「不枉你多活数百年。」
「聂家对我有恩,所以我化为人形,照顾当时聂家唯一的血脉——」
「聂小倩?」她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口。
「嗯。後来聂家家道中落,我跟小姐相依为命,直到遇见宁采臣与燕赤霞,当时他们是一同赴京赶考的书生。」
「燕赤霞是道士?」
「不,他只是茅山派的俗家弟子。当时的我毕竟修行了两百余年,他一开始并未发现我的身分,所以——」白杨警戒地收口,僵笑道:「我与他之间的事暂且不提。後来小姐与宁公子成亲,为了沿续聂家血脉,约定好头一胎男婴归入聂家,是以没有列入宁氏家谱,也因此在蒲松龄笔下,姑爷只有三个儿子。」
「聂是後代?」
她点头,附带说明:「也是小姐的转世。」
聂骉前世是聂小倩?黎忘恩按住额角。事情远比她所推想的要来得复杂。
「不要告诉我,聂小倩也是个近乎白闭的怪人。」
「自闭?那是什么?」太过现代的用语,白杨仍无法听懂。「我家小姐秀外慧中、安静不多话,且精於绣工,姑爷之後赴京赶考的盘缠和家中的生计,可全靠我家小姐一手绣工挣来的。」
「慢,照你这么说,燕观鸿前辈子是燕赤霞,而聂小倩这辈子是聂,《聊斋》中相聂小倩有关的人物就差宁采臣……」猛然会意。「你别告诉我若玲是——」
白杨杏眸晶亮地瞪她。「黎,你真的只是一个凡人?」料事如神,简直不可思议!
这跟《聊斋》的情节未免相差甚远!黎忘恩坐进倚中,轻轻吁了口气。
没有吃人的千年老妖、没有美丽的女鬼聂小倩,只是单纯的落难千金和穷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
「小姐恨极了姑爷纳妾的薄幸,死前发愿若转生为人,愿是男儿身,同时也咒诅姑爷化作女儿身。谁知这一世只是换了性别,骨子里的性情还是没变。」对感情犹豫怯懦的小姐,和一样坦率直快的姑爷,唉……
黎忘恩接话,「原本想要风水轮流转,下辈子好出口气,偏偏转世後所处的时代女权高张,反而吃亏。」真讽刺不是?
「的确如此,唉……该怎么样才能让小姐和姑爷这一世也——」
「我不认为上一世是夫妻,下辈子也得重蹈覆辙。」她断然截住白杨心中盘算。「若玲喜欢燕观鸿,这是我从大学时代就知道的事。选择不同又何妨,如果走进轮回道前一定要喝孟婆汤,它的用意必然是不让投胎的人再重复同样的人生历程,否则何必让人遗忘前世,只知今生?」
「但我——」话语再次顿住,白杨眼神飘移,「聂他这一世也喜欢转世後的若玲,不想个法子凑合他们两人说不过去——」
「让若玲和燕观鸿凑一对又何妨?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很相配。」她轻笑。「换作是聂,反而格格不入。」
鬼影窜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面无表情的黎忘恩面前。「那聂怎么办?!」还有她怎么办?!
她跟他——
「你在乎的是什么?」
「咦?」心虚滑过白杨朦胧透明的颜面。
她数百年的修行是白修了吗?为何在黎面前好像什么也藏不住?白杨愈想心里愈是发毛。
「你是唯一记得前世纠葛的人,这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但转世的人既然都已经忘却前世,你又何必扰乱他们?静观其变对你来说很难吗?」
「……我做不到。」白杨咬唇低吐。「我做不到,即便已过了数百年,即便当初是他亲手将我封印在画轴中,我还是——」
黎忘恩手一扬,制止她说下去。「如果你早点说实话,我也不必浪费这么多唇舌和你东扯西拉。」
「黎?」她为之—愕。
「告诉聂,我帮他代了份工作,为期一个半月,工作地点是『冠伦贸易』总务室维修组。」
白杨闻言,不敢相信,喜出望外地看著她。「冠伦贸易」正是吕若玲上班的公司。
「还是你希望我推掉?」
「不!我、我马上去告诉小——不不,是聂!我马上去告诉他!」
鬼影喜孜孜飘离,没入墙面。
没几秒,墙面再次露出可人的俏睑。
「黎,谢谢!真的谢谢你!」
黎忘恩敬颌首,算是收到谢意。
第五章
「不要以为你是新来的,就可以用一句没经验打发掉,幸好这次要你整理的只是会议纪录,如果是契约书,少一个零都会让你卷铺盖走路!你连最基本的打字都有问题,真不知道公司当初怎么会录用你!」
行经茶水间,吕若玲听见里头飘出的声音及内容,脚跟一转,便看见颈子微缩、正对另一个人唯唯诺诺应声的背影。
「对、对不起……」细如蚊蚋的嗓音几乎是带著哭声而出。「我我我马上重打,再一下下就好。」
「不必了,等你做完,公司也完了!你确定你真的受过秘书训练?我看倒茶小妹还比较适合你。」
「田蜜,只是会议纪录而已,我想公司不至於那么脆弱。」她就是接她在秘书室空缺的新进人员吗?吕若玲好奇地多看了垂头丧气的年轻女子一眼。
好像某人……脑中寻找熟悉的轮廓。
有个人也是这样,总带著不安的表情,与人怯懦应对……
「这是秘书室的事,我教她是天经地义!」田蜜高傲的回应。
「新人就是要好好教不是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