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莆子堂,赵恭介往太师椅一坐,剑眉一挑,学徒们鸦雀无声,纷纷走避,留下一碗他刚进门交代熬煮的汤汁,搁在桌上悠悠地晃汤着。
“喝吧。”很干脆的一句话,他立刻对坐在一旁的双双投以严厉的目光。
一如先前的情况,月双双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连白疑都看得出来她对他“图谋不轨”!这女人比影子还黏人,不断对着他笑、对着他眨眼睛、对着他频频地献殷勤!
想到这里,赵恭介不由得一阵烦躁。
“我赵恭介思维谨慎,做事一向考虑周到,为何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决定,收留你这个大麻烦?!”他索性质问道。这女人硬生生颠覆了他的世界,教他坠入人间炼狱。
“谁是大麻烦?我认识?”
“别跟我装傻。”
“这是什么?可不可以不喝?”她的注意力放在那碗药上,一迳对着那碗上黄色的东西冒冷汗。衣袖在她指间拧了又扯,扯了又拧,担心得不得了。
“当然不行喽,他会放过你吗?别傻了!”
厅堂外有人含糊不清的咕哝,一眼望去却分不清是谁说的,因为他们煎药的煎药,晒东西的晒东西,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却又同时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瞟来视线看好戏。
赵恭介眯起眼,骇人地斥道:“不行,你倒好了,谈笑风生地陷害我,我却必须承受你造成的后遗症,从今而后,我赵恭介的名声不被喳呼成人面兽心,也会被说成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是托福!”
“哪里,哪里。可是我还是不要喝,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还敢给我‘哪里’?!”不知悔改的家伙!“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
双双猛然抬头,却被他独断的脸庞,吓得又马上低下头。
“是的,没错,我承认我是多嘴了一点点。”她的指头在他眼前,比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小高度。“但也不至于喝药膳受罚吧?这种惩戒方式,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稚嫩的倔强嗓音扬起,她倏然撇开头,咬着下唇,说不依就不依。
“我就是要你三天开不了口。”
“不要,我不要喝,就算你用灌的,我也不喝。没良心,我是帮你脱困耶,不知感恩的臭男人!”
“对。”赵恭介居然笑了,却比不笑还恐怖。“我就是这种人,别看我外表斯斯文文,其实我是臭男人,趁你还有活命的机会时离我远一点!”
嘴角才扬起,一回头,他倏然又变成严正刻薄的嘴脸。
“可是人家就是喜欢你嘛!你休想吓唬我。”
一想到成为他的人,她的嘴角就泛起一丝甜蜜蜜的笑。
赵恭介深沉地盯着那张小脸,真不明白她是不知死活,还是天生乐观?
瞧她迎着他的火气时,双颊水嫩得亦宛如春花般迷人,红艳欲滴的唇,开闭之间,尽是天真烂漫的气息,尤其当她仰头对他笑时,更仿佛像在对他做无言的邀请。
盯着双双那张清艳的小脸,他猝然浑身不对劲地懊恼起来,这女人真是愈看愈讨厌,他宁愿她跺脚娇嗔,也不愿她在那里含笑漫应。
“喝,废话少说。”
“不要。”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为何我说的话都不从呢?那算什么喜欢?”
“我……我……”卑鄙!拿她的话威胁她,她若不喝不等于拆自己的招牌?!可是……不行,不行,她不要喝那样东西,谁晓得他会不会依样画葫芦,在里面加什么鬼东西?“如果,我中毒从此下不了床怎么办?”
她硬要逃避。
“那我就娶你。”他骨节分明的指头在桌上打着拍子,阴骛地盯住她那张细致小脸。
娶一个躺在床上不利于行的月双双?
什么嘛!
“哼。”她赌气端药,然后一仰而尽。
事情就发生在一刹那之间,她脸部的血液瞬间由脑袋逆流,眼泪登时像涌出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氾滥而下。
“啊!好辣,好辣,这不是药,这是生的姜汁!你骗我!”她口齿不清地骂道。
“是啊,就是骗你。”赵恭介笑了,存心要看她的窘样。
“你可是正大光明的针药师耶!太下流了吧?!”舌头吐出来了。
“针药师就不能下流啊?”
“你……我……啊,不行了,水,我要喝水!”
话一说完,砰的一声,她已经夺门而出,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到处找水喝。纵使不看赵恭介的表情,她也能轻易地猜到他八成笑得乐不可支。
真教人想打断他的下巴,挫挫他的锐气。
“好辣!好辣!”
双双的两片嘴唇微微张着,一面忙着喝水,一面忙着以手□风努力降温,一脸凄苦的表情。
厅堂里的赵恭介则是好整以暇的品茶,茶水一入口,分外觉得通体清新宜人。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是装聋作哑的冷酷男子,一个是恩深义重的美娇娘,冷酷男子对上美娇娘,当然美娇娘受折磨了!”外头又有人嚼舌根。
“哎,这就是所谓‘流水无情妾有意’,可怜啊!”讨论起来了。
“可不是,可怜的小姑娘。不过,话说回来,赵恭介若不铁石心肠就不叫赵恭介──”
“你们吃饱了撑着,是不是?”赵恭介冷喝。“太闲的话,全部给我去打扫仓库,晚饭前全部不许出来!”
“全部?!”所有人刹那间尽失脸色,所谓的仓库不过是套房一般大小,一口气挤进十多个大男人,太恐怖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衣冠禽兽!”很鄙夷的声音。
他抬起幽峻眸子。“什么?!”
“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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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君子远险危。
自从经过前三次惨痛的教训后,赵恭介便刻意与月双双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她有近身的机会,以免再遭不测。于是双双就很可怜了,只能孤伶伶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偶尔忍受不住了,找机会去接近他,却仍旧无情地被拒于千里之外。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好的。”老伯依言伸出自己的舌头。
“我开几帖药给你回去服用,有空的时候可以按曲池这穴位……就是这里。”赵恭介细心地示范位于肘部内侧的穴道。
“按这里可以改善你头痛的症状,不过必须记住它不是立即见效的,必须耐心持续,还有不可过于用力,只需适当的力道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赵师父。”
“不用客气,请慢走。阿辉,扶这位老伯到前铺抓药。”
这天,莆子堂一如往常,在接近正午时,来就医的病人就特别多,上上下下忙成一团。而双双则在店铺中用来放置备存药材仓库里忙着,仿佛下定决心要挖出赵恭介的镇山之宝。
她就像个初来乍到的生手,对着五花八门的药材兴致勃勃,就连角落里一颗疏生钩刺的椭圆形果实──苍耳子,都捡起来咬咬看。
“赵师父!赵师父!你看我找到什么了?这是‘天麻’对不对?”突然间,她闪烁着眩目的神采,举高手中的宝贝,喜孜孜地跑进看诊室。
她又想亲近他了。
赵恭介瞟一眼她手中的东西,敛紧眉宇,冷冷地说:“那是番薯。”
“啊?这是番薯?!”双双煞住吵闹,两颊一片通红,不好意思地怪叫起来。“原来它叫番薯呀,如果你不说我可能一直当它是菜头。”
话一完,她故作没事样的笑咧嘴。心想:真是丢脸丢到家,原本想赢得他的另眼相看,没想到反而讨骂挨,有点愚蠢。
“放回原位,那是吃的东西,不是给你玩的。”他不太理她。
“可是──”一只食指抵着下唇,她思索的呢喃。“虽然它不是天麻,不天麻有‘平肝息风’、‘祛风湿□痛’的功效,我昨晚念了一晚上书的,不会记错。”
“嗯?”
“真的,我真的背熟了,只是书上的图像跟番薯一模一样……”在他那双黑眸的逼视下,双双的声音愈说愈小,到最后已经羞得找不出其他话来讲,一迳垂着红通通的小脸往回走。
赵恭介深吐一口气,才准备提笔写药方时,她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命他不禁闭目恼怒起来。
“你这回又拿什么东西出来?”他显得有丝不耐烦,转头定睛一看,脸色立刻沉得跟什么一样。“你把雏菊盆栽抱出来干什么?”
“啊?”双双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不是‘香薷’吗?我记得这明明是香薷,药草书上的香薷就长这个样子!赵师父,你是不是弄错了?”
赵恭介懒得理她,大掌一扣,就将她往前扔。“别再来烦我!”
关门赶人。
她难过地看着那扇门,一屁股摔在地上呻吟。“好痛……你别太过分,好歹我也是你未来的老婆,这样对我,小心我移情别恋。”她边揉着跌疼了的屁股起身边满腹牢骚地往铺子外头走。
话才说着,忽地,她的上额蓦地撞上一面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