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姐保重!”木薰心荒意乱呢喃,说完这句话,便害怕地捂住脸。
“就是现在──跳!”大宝喊出来,激动得折断一旁的树枝。
双双揪高裙摆,专注的神情遍布在脸上,当那预料中的庞大物急速出现在眼前时,硬起心肠,迅雷不及掩耳地跳出去。
“我来了!”她放开喉咙大喊,呐喊出最后的恐惧。
“天啊!啊──呀──”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穿透黑夜的寂静,车夫倏然收绳,一个急转,驹马尖锐地嘶鸣出一阵激吭。说时迟那时快,“砰”地一声,整辆马车连人带车撞上与她所站位置完全相反的大树干,车厢翻了,马受伤了,车夫一脸猪肝色地抱头饮痛,实在惨不忍睹!
突然间,喀嚓一声,后轮从车上滚出来,在原地画了一个弧,接着不太平顺地从她眼前滚过去。
“不会吧……连轮子都掉了?”这场景令双双瞠目结舌。
“月小姐别发呆──快跑!车夫拿刀追杀出来了!”
“咦?啊!怎……怎么会?!”双双惊愕,眼睛睁得圆大,咋舌望着壮汉气急败坏从车上爬下来,一路举高手中的砍柴刀指着他们咒骂。
“王八蛋!陷害我!我砍死你们!”
双双吓得魂都飞了,要不是大宝和木薰一人一边拖着她的双臂逃命,她根本动不了,只怕要愣在原地等着对方砍杀泄恨。
“不要逃!有胆害大爷翻车,就给我站住别动!”
这三个醉颜楼的叛徒,不约而同做了一个很“衰”的表情,一边窜逃,一边鬼叫着:“我们不是故意的,大爷,你大人有大量,饶命呀!”
“别跑,给我站住!”
“救命啊!”
“混帐东西!给我回来──”
第二章
一辆蓝缎顶的马车,由两匹棕红马拉着,在山边的田野小径上小快步地奔驰着。
顶盖边的大灯笼上,斗大地标明“莆子堂”的字号。这是一辆由北方中山镇,花了数月时间,买药材回来的马车。
赵恭介直挺背脊,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地坐在车厢内。
“师父,等绕过这座山,咱们就到家了。”徒弟把探在车窗外的脑袋缩回来,眉开眼笑地说。
赵恭介瞥了一眼外头的风景,不疾不徐地说:“阿辉,夜深了,回明州还有一段路程,你睡一下,两个时辰之后,去跟贾弟换班,让他进来休息。”他的嗓音低沉稳重,举止严正。
“是,师父……可是,我睡不着。”阿辉咧嘴,傻憨憨地对他笑。
“睡不着?”赵恭介竖起剑眉。“那现在就去跟贾弟换班。”
“不是呀,师父,我的意思是咱们这次离开江南到中山镇,足足有一个月那么久,太久没回老家,现在兴奋的睡不着觉。”
阿辉一想到天亮之前,就能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呼吸着家乡的空气,再疲倦的身体也变得精神抖擞,舒坦得不得了。
“总而言之,你就是精神饱满。别废话,出去!你不累,贾弟累了。”
赵恭介严肃地看着他,不管他的理由多温馨感人,在他听来全不是重点,该出去就出去。
“师父!”
“你要我说第三遍吗?”他威严地问,毫无笑意。
“不用了,师父,我这就去。”
阿辉一背过他的视线,马上甩了自己一巴掌,憎恨自己的多嘴。又不是不晓得师父顽固、死板、难以相处、有时候还乱阴险的,没事跟他扯什么“思乡情怀”,简直自讨苦吃,笨、笨、笨死了!
“贾弟,师父叫你进去,换我驾车。”
“谢啦。”干干瘦瘦的贾弟把缰绳让给他,灵活地往车厢里钻。
“呼,还是车厢舒服!”进了车厢,他一屁股往位子上坐。
“舒服就闭嘴,别再嚼舌根浪费精神。”赵恭介不忘提醒一句。
“谢谢师父关心。”贾弟笑意遍布脸上,拍拍膝盖,兴致勃勃地说:“师父,咱们快到家了耶,等绕过前面那座山,就回老地盘了!真教人亢奋,瞧我一整夜没合眼了,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哦?”赵恭介怔然抬眼,克制波动了一下的脉搏。“连你也睡不着?”
“什么意思,师父?”
“什么意思!精神太好,你也给我一起出去!”
“啊?我才刚进来,屁股都还没坐热耶,师父?”
“出去!”赵恭介平板的命令,对自己的好意不被领情耿耿于怀。
贾弟扭动嘴角,为难地道:“不要吧?!”
★ ★ ★
“月小姐,你……你……等等我,我喘不过气了!”
双双等主仆三人一路逃命,在穿过一片竹林子到达另一条道路时,大宝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抬头看那跑步跟飞一样的雪白身影,忍不住放声喊叫。
这女人逃命的功夫未免太高杆了!
又是钻,又是爬,像只土拨鼠似的。别人的脚会酸、会累,她的速度却丝毫不减,还愈跑愈有精神!再跟她这样逃下去,没被车夫砍死,也一定先被她累死。
瞧,他们居然可以从平地跑到山坡上!太神了吧?!
“别跑了!大姊!”他干脆席地而坐,不跟她玩命了。
“是啊……月小姐,我也不行了……”木薰追到大宝的身边,腿一软,当场趴在草地上喘。
“大宝、木薰,你们快起来,我们一停下来,车夫就会追上来,我的幸福还在等着我,我不要被砍成肉酱!”
双双冲回他们身边,着急地对他们说。娇美的声音果然如大宝所想,平顺好听得很。
“你有逃命的潜质。”大宝说道。
“快点起来嘛,你在说什么?”
大宝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摇晃几下。“请你先想想,那家伙的体积足足有我的两辈大,年龄少说长我十岁。其次,你逃命的路径实在无人能及,要是这里有海,你连海都跳进去了。我怀疑他已经倒在路边──挂了,我亲爱的月双双小姐。”
而事实上,三里外确实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路边哭咒,好生懊恼自己命运舛错,倒了八辈子楣遇见这三个杀千刀的。
双双愣了一楞,不大放心地问:“真的吗?”
“真的!”大宝想也不想地接口。
听到这句话,她马上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气,惊魂甫定地说:“唉!那就好,那就好,否则再跑下去,我一定累垮。”累死她了!
大宝白她一眼,有没有搞错?她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大宝,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要继续你的计谋吗?我想,或许我们该听木薰的话,先回醉颜楼再说。”缓下情绪,她蹲在他身边歪着头呢喃。
“不至于吧,这么快就举白旗?”
“我没有信心嘛。”她仰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你真的要回去?”
“才不。”她矢口否认,改成另一番说词。“只是现在暂且退一步而已……”
听了月双双的话,大宝扁着嘴,收回瞟远了的视线道:“照你的说词,是否表示就算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掉在你面前,你也决定放弃?”
“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哪里有‘牛车’经过?”
双双四处张望,如果是牛的话,她可以考虑看看,既不会被撞得鼻血直流,也不怕被踏成人肉干,多好呀!
“大宝,你还来啊?”木薰总算有力气爬起来发飙。
“你走开!别妨碍我谈正经事。喏,月小姐,这边。”他倏忽地拉起双双,扳过她的头转向路尾。“看见没?‘龙府’!‘龙府’的马车,知道那是什么吗?”
“特别吗?”双双眼珠子转向他,一脸无知。“李府、陈府、王府、张三李四府,江南到处都是冠上姓氏的大户人家,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哎呀,‘龙府’的来头可不小,人家可是江南经营丝绢生意的老大。最主要的,除了是富商之外,龙门子孙皆是行必诚义的正人君子。”说罢,暧昧地朝她眨了一只眼,以肩头撞了她一下。“如何?‘正人君子’耶,你欣赏的喔!”
双双差点被他顶出去,但在她还来不及站稳脚步时,两只眼睛已经亮晶晶的闪烁。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当然。想不想上车?”
“我想、我想!”她眉飞色舞地喊道。
“那就成了。”他呸了一口气在掌心摩拳擦掌。“所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月小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出去!”
“啊──”
一个拔尖的女高音霎时嘶叫,林子里的鸟雀吓得四处飞散。
时间刚刚好,闪电般的车影呼啸而过,卷起一长条滚滚风沙,阻断了女声由近而远、由大声变小声的尖叫声。
“呵呵,这次总成功了吧!”大宝眼睛张都不张开一下,硬是双手环胸,扬着眉头,春风得意地吹嘘。
“你……你……”木薰“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是眼泪不停地掉。“呜──月小姐……”
“干么?”大宝不耐地嚷嚷,定睛一看,眼珠子惊骇得差点掉下来。平坦的路面上,除了几片冷风扫过的落叶外,一切空空如也,连只蚂蚁都没有,更甭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