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快乐填满她的心房,不论如何,双双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尽是欣喜之情,她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她真的好高兴他能紧紧握住自己的掌心将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仰起螓首,深情地看着她熟悉的背影──她的世界里就剩他一人。
她爱这个男性,真的好爱……她浅浅漾开带泪的花颜。
然而,正当她的笑颜还来不及收拾时,以大掌有力牵着她才走出醉颜楼,背对着月光站在拱桥上的赵恭介,会残忍到以一句话就轻易粉碎她的梦。
喜悦离她而去。
她错愕地收回水嫩柔荑。他的话,撕扯着她的心。“你……说什么?”
整片芳草在冷风中乍起乍歇中,弥漫着叶瓣飞絮。
风停了,周围的花朵终于凋落散尽。
赵恭介转身深深凝视着她,不失柔声地重复他的话。“把我忘了。”
“我真的……如此不堪,让你一定非舍弃我不可?”她勉强压抑着揪心的痛楚,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的心,包容不下一位惯于与男子同席而坐的名妓。”他沉郁地说。
其实,真正令他梗心挂怀的是她与白皓之间的暧昧之情。
并非他对她的出身何其苛求;亦非他对她恩断情绝,而是男性的妒嫉心强烈到让他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双双以痛苦的眼神凝视着他严肃的神情。“你为什么还要来?既摆脱不了醉颜楼在我身上的烙印,让我随它自生自灭,不是更简单?”
“我无法坐视不管。”赵恭介伸出大掌,顺平她耳畔吹乱的发丝,为她撩拨到耳后。“毕竟,我们曾经真的交心过。”
一如他曾经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平凡的男性,只想成为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完完全全拥有她,谁也不许多看她一眼,谁也不许碰她一下。
“不要碰我!”
双双火速躲开他残酷的温柔。对她来说,他的手就像把强劲的火,注入无情的火苗,灼伤了她的心。
“记得你曾说过什么吗?”她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地吞下眼泪,轻声细语地问着。“你答应我要包容我一辈子,不会让我心痛。而现在,你却拿着无形的斧头将我的心砍得支离破碎,我一身的鲜血淋漓,你却彬彬有礼地告诉我你曾经爱过我,你可真有风度啊!”
“双双……”
“不要!”他才微微抬手要扶住她怯懦的肩头,她立刻缩起身子,退闪一步。“我的身子肮脏,会弄脏你尊贵的手”
“别这样。”看着她低垂的视线,他可以感觉到她灵魂深处的退缩。他的心,在绞痛,一点一滴。
“你的冷言冷语,不就是要我离你离得远远吗?好,我走。我不会去靠近你了,不会去哀求你的信任了,不会去哀求你的谅解了。”
“双双,你冷静一点。”赵恭介的每一根神经都可以感受到她的远去、她的萧瑟无望。
她苦笑了一下,晶莹的泪水直往下坠。“我很冷静,冷静到明白如何去恨你这个负心人。赵恭介,不是只有你懂得心灰意冷,不是只有你懂得悲愤、懂得憎恶,我也懂。多谢你的紧闭心门,让捧着执着誓言到你面前的我,摔得粉身碎骨,摔得头破血流,我恨你,赵恭介。”
一切都是他要的,她给他,如他所愿。
就这样,她默默地走开,消失在一步一步拉远的距离中,拖了一地的血脚印。
她的淡然平静、乖巧柔顺震慑住了赵恭介。他无神地抬手,在她转过身子的刹那,他放不开眼前走掉的颓丧身影。
一个冒失鬼猛然撞了他一下,震回他的神智,逼他往旁边让开一大段距离。
从醉颜楼买醉出来的张施福,整个人醉得东倒西歪,撑着半个身子悬在桥栏外,对着桥下的荷花池反胃呕吐。
“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嘛。”许老爷皱起眉头,一边数落他,一边拍他的背。“好点没有?”
“怎么会好呢?月双双被人买走了。”他烂醉如泥挥开友人的手,身子索性挂躺在桥栏上。
“我知道你痛,反正你家老婆好几个,回去找她们安慰你就是了,别在这里发疯,难看啊!”
“我管他什么难看不难看……呃!”他打了个酒嗝,头脑昏昏地转了转眼珠子“奇怪,今天的月亮怎么有两个?”
“你喝醉了啦!”许老爷没好气的说,搀扶他勉勉强强站定,才要拉开步伐,横在张施福掖下的手臂一把被他烦躁地推开。
“我没有醉,不要扶我!”他不领情,紧紧挨向栏杆。“我要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干杯──”
“那是莲花池!不能跳!”许老爷惊恐大叫。
“那我要跟莲花妹妹睡觉。”张施福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向池中跳。
冰冷的水一灌进张施福的鼻中,立刻呛醒他。“救……救命!我不会游泳!救命──”
“施福!施福!出事了!快来救人哪!施福落水了!来人哪!”许老爷失声大喊,扶住栏杆着急得手足无措。“他不会游泳,出人命啦!施福──”
注视着桥下的白疑醉鬼,赵恭介无奈地撩起袍摆,才计划要采取行动跳入池中救人,岂料他的右脚才抬踏在栏杆上时,已有人强先跳下莲花池。
“赵师父!我救你!”
双双噙着泪,就这样一马当先跳向池塘的中心,却忘了它的水深足以淹死她这只旱鸭子。
“赵……赵师父……你不要动……”
她以载浮载沉的身子,滑动乱无章法的四肢,朝池中移去。
桥上的赵恭介惊愕地瞠大眼,一瞬不瞬看着她的努力,一时无法反应。
赵师父?难道她把施福听成师父?!
她以为那人是他?所以她不顾一切地纵入水中救人?!即使她不会游泳?
这份觉悟震撼他的心弦,他察觉心里的某块角落被融化了。
“撑着点!恭──介──”她以冰冷的手指拨掉眼皮上的水滴,又喝了一口水。
“救我!快!我不会游泳!”张施福仓卒地拍水,躯干一直在下沉。
“我来救你!没事……”她用尽所有力气向前挣扎地移动,竭力要靠近那人,池水突然流进口中,呛得她没命似地猛咳嗽。
忽然被巨大的水中藻类缠住了她的脚踝,把她拉入水中。
“啊──”
“双双!”
赵恭介立即跳入水中,扯断她脚上的水藻,以手臂捆住了她的腰,带她破出水面,救起她的同时,他马上伸出另一只手揪住张施福的领子,一起把他拉上岸。
“施福!施福!你没事吧?”
许老爷急忙冲过来检视好友的状况,担心不已地替他顺气拍背。
双双只看见一张不太有印象的脸孔,她以手掌拭起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到寒意直侵入她的皮肤。“不是赵‘师父’,是我弄错了。”她难过地注意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她冰冷的唇瓣突然逸出一声可笑的感叹,落寞地起身。她实在太傻,傻到无法贯彻她报复性的宣誓,前一刻说要恨他,下一刻马上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她是不是很没志气?
她泪眼婆娑,来不及拭去的泪珠滴到了地上。
赵恭介深深瞅着眼前的泪人儿,凝视她那张憔悴的小脸,他的心已完全向她降伏而去,萦回于他的心灵上的空虚感霎那间消散,他是爱着她的,可是他内心的骄傲还未折服。
一句释怀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他霍然转身疾走而去,一句话都没说。
恭介……
★ ★ ★
西郊?破庙
自从离开醉颜楼后,双双就躲进一间破庙里不停的哭泣,那是种无法控制的掉泪,太多的悲哀、折磨、伤痛的情绪一涌而上,交融在她的心头,教她伤心欲绝,几乎连抽噎的力气都没有。
“赵恭介,我恨你,我恨你……”她把头枕在交叠于膝盖上的双臂,哽咽地骂道。
那个曾经与她交心的赵恭介已经完全消逝,留给她的是仿佛他们从不曾爱过的背影,冷如冰霜的态度、冷如冰霜的眼眸、冷如冰霜的的语词──
“骗子!骗子!宋朝第一大骗子!”她忿忿地擦掉眼泪。
“猪!为什么不接受人家的说词,只懂得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是对的。事实上,你是错的!错得一塌糊涂!比起爱你爱得晕头转向的女人,你宁愿去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男性,你干脆去爱他算了!”真是一个大笨蛋!
“师父!血脚印进了庙里,双双应该在庙里。”
双双惊讶地抬起头,好多人影聚集在门边晃动。
“我看见了。”赵恭介的声音响起。这些人干么全跟了过来?
“那你快进去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莆子堂的学徒们猛催他。“你可别欺负双双了,知州大人被他的仆役送到莆子堂时,仆役直嚷着说老天爷在惩罚他们,因为贾虎、白皓用计陷害双双,故意造成你们的绝裂。现在你已经知道她是无辜又可怜,你快去向她道歉,哄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