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双双的情感如何震撼了他、触动了他,却又狠狠地伤了他,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激得他心狂意乱,教他无所适从。
他终于喝了茶,尝起来却尽是苦味。索性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热闹的街道里,人来人往,卖面的小贩忙着招呼客人、清理杯盘。
赵恭介出客栈后,就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却空洞地记不得他们前一刻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只觉得心烦意乱,然后映入了他的眼中。
“知州大人,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就下山,月姑娘的出阁宴也随之要开始,到时候你一定要喊大声一点,一口气买下月姑娘圆了你的梦。”
牵着缰绳的下人,快嘴快舌地巴结着自己的主子。
坐在马背上的贾虎,眼里闪进笑意。“那是当然的,打从我第一眼见到月双双,我就发誓要把她弄到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岂会放过?”
“老爷,你这么说,我倒有点担心起来,你让小的带的银两够吗?临安城里多的是非富即贵的大财主,我怕咱们比不过人家。”
贾虎嘿嘿一笑。“我家财万贯,放心。况且,是我派人通知醉颜楼来捉人,就算那老鸨不看‘知州’的面子,也得看在这份情面上,方便我几分才是。”
“老爷您真聪明。”下人猛拍马屁。“几天前,奴才有眼不视泰山,当您说要整垮赵师……不,是姓赵的那小子时,我一度怀疑您办不到,没想到真让您给整垮了!”
“那是当然的,他呀,想跟我比‘卑鄙’,还差得远哩!”
他得意洋洋。“你看着好了,就是今晚了,今晚过后,赵恭介的月双双,从此将臣服于我脚边,对我唯命是从。”
“恭喜您,老爷。”
贾虎倾身贴近仆人,在他耳边淫恶地低语道:“嘿嘿,你要恭喜我,等洞房花烛夜后再来恭喜,到时候我一定赏你一个大红包……啊──”
突如其来,他眼一瞪,像被人拦腰砍了一刀似的,瞬间折腰从马背上摔下,就地连滚三圈,脸一偏,登时失去意识瘫平在地上。
“天啊!老爷!老爷──”
下人惊恐地冲上前,吓得四肢发软,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虎的身上明明一点伤痕也没有,也没有看见哪个仇家冲过来宰杀他,怎么突然地惨叫摔马,当场撞得不省人事。
这下子甭说醉颜楼了,连回知州府都有问题了。
“老爷,你醒醒啊,老爷!”下人冷汗泪如雨下,频频拍打他的脸颊。不行了,没有醒的迹象,得叫人赶紧帮忙扶他上马,回知州府才是,否则要是有什么闪失,他这奴才铁定跟着完蛋。
“谁好心来帮我扶……咦──我的钱呢?”
话还没说完,仆人就被空荡荡的右肩吓得哇哇大叫,焦头烂额地四处张望寻找,却仍然没有那装了满袋钱财包袱的踪影。
膝盖一软,他当场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罪有应得。”赵恭介阴怒地瞪视他们一眼,倏然消失在胡同中,肩上多了一袋东西,脚边则留下一截细如针状被折去一半的小树枝。
第十章
“张公子,久违,久违。”
“小生是晚辈,叫我施福就行了,许老爷。”
“好好好,施福,里边请吧。”
“请。”
月双双的出阁宴,一如其他三大花魁,在自己雅致的住所──月坊中举行。出阁宴的仪式十分正式,大红灯笼延挂各处,红色地毯,俨如一座出嫁的现成喜堂。
大厅中临时搭建起一座露台,中央放着一张椅子,无疑的那将会是月双双接受评头论足的地方。越接近公开竞价的重要时刻,为数众多的宾客越是在下面交头接耳,交换彼此的想法和情报。
“许老爷,原来你也看中月双双,想纳她为妾。”
矮瘦的白发老翁,露出友善的笑容。“正是,正是,家花看久了,总得出来摘些野花回家,调剂身心嘛。施福,你不也一样吗?”
“那是当然的。”视线漫游着露台上的摆设,张施福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双双姑娘善解人意,一旦将她迎娶回家后,必然能与我成为一对人人倾慕的神仙眷侣。”
“好极了,那我们可有得竞争了。”
“言重了,言……”
来自于众人夹杂惊呼的噤声,不经意打断了张施福的话。他一抬眼,猛然窒住呼吸,眼前的美人儿,一瞬间迷惑了他的神智,令他忘神得蠕动唇瓣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低喃。
印象中的花魁月双双果真绝美清纤,完美得不像真的。
双双一身红艳金镂,由婢女搀扶着,娉婷地步出内堂。她只是静静坐下,静静等着,任凭盈盈宾客将露台挤得水泄不通。
“底价两万两!想把咱们醉颜楼花魁之一的月双双娶回家的各位爷,请你们热烈出价!她,就坐在这里等你们把她娶回家!”艳娘高喊着。
“四万两!”挤在最前头的男子一声吆喝下,出阁价一口气往上飙了一倍。“这么美的姑娘光是带回家用看的,也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用看的?这家伙有毛病。”张施福嗤之以鼻。“五万两。”
“五万七千两!”又有人喊。
“七万两。”许老爷也举手了。
“哎呀,许老爷出七万两,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最高价!真不愧是江南一带的大地主。诸位,有没有更高的?”
张施福怔然瞪着老头子。跟我作对?“七万五千两。”他再加。
“八……”
“二十万两!”清瘦紫袍的身形跨进门槛的刹那,扬声便喊出天价,在场人顿时瞠目结舌,掀起了一阵骚动。
白皓风度翩翩地进门,目光逡巡着露台上的月双双,他依稀记得她倚在他怀中的娇艳模样,如此一位令人魂牵梦系的女人,他能放过她吗?
“二十万两了!二十万两了!各位有没有更高的?再不出价,月小姐可要被白公子带回家了!”节节攀升的价码,围在四周的打手兴奋不已,替主子高兴起来。
随着打手哄抬气氛的叫价声,双双内心的绝望一层层地加深,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缓缓握紧,揪绉了一片优美的裙摆。
一阵心酸,变成无言的水痕,淌落在她的手背上。
连续两个晚上,她都怀着一线希望,以为恭介会突然出现在月坊的台阶前,告诉她,他来接她回家,然后当他发现她的脚不能走长路,就会像以前一样背着她,散步在幽静的林间。一面对她说教,一面却又若有似无地关心着她。
然而现在,没有,什么都没有,听不见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视线,看不见他的人,他没来,真的没来……
“恭介!”在一声近似痛彻心扉的呻吟后,她泣不成声,失去控制的泪水迅速爬满脸庞。
她的哭泣引来大伙儿一阵揣测及质疑。艳娘见情况失控,马上岔开注意力,自圆其道地说:“双双是太高兴了,想不到有人如此喜爱她,愿意洒下几十万两来买她。各位,你们要不要出价,不出价的,我数三声之后,月小姐就确定是白公子的新娘子!”
“施福,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怎不出价了?”
张施福一脸沮丧,欲哭无泪地说:“虽然我对月双双一片疑心,爱她爱到深处无怨尤,可是二十万两,你叫我怎么出价?”
“开始数喽──一!二!”
“不用数了!月双双我赵恭介要了!”
群众忽而转头,注视大门处的陌生男子。双双循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在她已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赵恭介出现了。
她大气喘都不敢喘一下,心脏狂跳不已,脸上的泪水顿时更加狂泄而下,他……
赵恭介凛然走到露台前,将一袋装了银两及银票的包袱扔给打手。
“这里是二十五万两,拿去给你们老板娘当棺材本。”他道,强悍的气势令醉颜楼的打手们不觉瑟缩。“另外,这里还有五万两,替月双双身边的丫鬟赎身。”他指指木薰。
木薰不自觉的呆了,眼睛直瞪着赵恭介,她无法确信这顽固的大石头会及时出现,不仅买下月小姐,连带的还替她赎身?是她误解他的为人了吗?
“恭介……恭介……”
在木薰的视线仍在他的脸上徘徊时,双双已撑起颤抖的双脚、步伐不稳地穿越人群,缓缓走向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就知道。”她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中,含着泪光热切地拥紧他,她甚至连呼吸都屏着气,完全不敢稍有动作,深怕这一切只是幻影一场,她一动就全部消失。
赵恭介的眼神一暗,眼瞳中没有过多的柔情与热情。
“她们最初进醉颜楼时的卖身契在哪里?”他迳自寒霜地盯着艳娘问。
“这里,卖身契在这里。”艳娘惊慑于他的冷绝,只有乖乖交出。
赵恭介伸手接受。“你去收拾东西,我先带双双走。”他对木薰说着。旋身拉着双双扬长而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