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矮胖的男子,依言拿起自己的寝具就往东面靠墙的角落窝。
其他人陆陆续续有动作。
水玲站在一旁呆望着他们,看他们睡得如此自然,也跟着凑到柜子前搬被子。
她吃饭喜欢固定从碗中的一隅吃起,整整齐齐吃到另一隅;而看书的时候也向来从第一行第一个字看起,绝对不跳着浏览;现在睡觉,当然也得照次序来,床上已经卧了六个人,她理应躺第七个位置,如此一来才条理井然,符合她的个性。
“嘿咻!”她大大摊开棉被,一丝不苟地将它铺在床上,接着放上枕头拍了几下。“好,睡觉!”
“你干什么?”雍怡紧锁着眉,老大不高兴地瞪着她问。
他问话的同时,水玲脱鞋作势欲爬上床睡觉的动作,正好做到一半。
她眨眨眼道:“睡觉。”
“你就这样睡?”
水玲微顿,注视着他,脑中认真思考着,她还有什么事忘了做吗?攀然一瞥,她注意到身上的外衣还没脱。
“哦,我忘了,谢谢你提醒我。”她回答,笑得分外灿烂,略仰了颚地开始解袍服的衣扣。
大家顿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垂涎三尺地看着她。他们没料到落难之余,居然能够大饱眼福,太——幸运了!
汉子们一个一个笑得合不拢嘴,口水都快流满地。
“你搞什么?”雍信怒然一吼,迅速地冲上去制止,将她整个人揪到他所占据西面靠墙的床位前。
“男女授受不亲,你娘没教你吗?”他立刻咄咄逼人地质问她。
“什么呀?”
水玲的手臂被他抓疼了,急着挣脱他的钳制,缓和上臂的痛楚。
雍怡的目光紧盯着她,飞快地教训她:“你还问什么?一个女孩子家迫不及待和男人躺在一起,成何体统?我制止你,你居然给我脱起衣服来?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你笨也该有个程度啊!”
面对他的恶言,水玲提高音调,不开心地反驳,“我哪有迫不及待呀?我是:慢、条、斯、理的,你没看见我把棉被铺得多整齐吗?”
干嘛那么凶骂她嘛!
竟说她棉被铺得多整齐?!雍怡心脏差点没停掉,无法置信地直视她。他发誓,他已经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轻轻呼吸、捺住脾气,但还是忍不住忿忿不平地吼她。
“那不是重点!我跟你谈女仪,你居然跟我谈铺棉被,我看你不但笨,还蠢得可以!你啊,就是这么不用脑筋,才会长得一脸白痴相!”
雍怡一开口就是一大串,水玲被他吼得脖子都抬不直,她缩着肩、咬着牙,不敢看他,也毫无回话的机会。
“喂,够了吧,小姑娘要睡哪儿就睡哪儿,你凭什么指挥她?”一名瘦汉子跳出来讲话,看不过去了。
“可不是,把她输了的人可是你!”另一人讥讽地冷哼,“真要论起来,她现在是二爷的人,除了二爷能命令她,谁都管不着她。”
“就是嘛,老自以为是她的什么人,嘁!”
“没错,就是这样……”
“对啊,还坏了大家大饱眼福的机会……”
“罗嗦!她是我的妻子!”雍怡突然不顾一切地大吼。
“啊?!”大伙儿一愣,霎时有种里外不是人的尴尬感,“呃……睡觉、睡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对,明天起就要当长工了,睡觉、睡觉……”
情势骤变,那些人全识趣地闭嘴,结束一场骚动。
☆☆☆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
深夜的静默中,雍怡与水玲各自盖着一条厚重的粗陋棉被,面对面地躺卧在一起。
以他为间隔,将水玲和其他汉子区隔开来。这是雍怡推一能想出来、保护她免于其他男子骚扰的方式。
在这个多事的夜晚,两人的精神都不错,到目前为止都尚未入睡。
水玲搂紧被子,将自己藏到只露出一颗脑袋。她首生对神色肃然的雍怡笑了笑,然后说:“你刚刚说我是你的妻子耶,你不是很忌讳讲我和你的婚事吗?”
雍怡迎视她,不知道她在乐什么?他冷冰冰地回道:“这是权宜之计,把你弄进这里,我有义务保护你。”
“保护我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说我是你的妻子。”
比如,据实以告,说他是她的表哥;或者露出他健壮结实的手臂,如此一来,他们知道他是练家子,自然不敢惹事。
她的脸颊泛着自然的绯红色,像颗成熟的红苹果。
雍怡扬眉微皱,视线梭巡她的五官,对她粉粉嫩嫩的脸蛋产生了微妙而难以理解的好感。
心想,这女人算是有令男人心神荡漾的本钱,长得白白净净,身材纤农合度,虽然个性上有时候比较粗线条,但至少脾气还不错,一有空闲,就笑脸迎人。
“一时口快,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水玲咕哝地说:“我没有误会什么呀!”有必要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吗?骄傲!
她在心里嗤了一声,低垂下密长睫毛。
不高兴了!雍怡光注视她眼帘间的小动作,就知道她不开心了。
他梭巡着她的睫毛,以沉柔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住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准你和这些人独处,你要知道,男人看待女人的眼光,其实都带着另一种心态,男女间没有单纯的友谊,懂吗?”
“哦……”
“哦就睡觉,明天我会托人回王府禀报我们人在淳亲王府,请阿玛及额娘放心。”
“我刚刚听见那名老仆人喊在家叫贝勒爷,这里是贝勒府吗?”
她还在低头呢喃,整张脸埋在棉被里,埋得只剩一对细长柳眉露在外面,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发出闷闷的声音。
突然间,他觉得想笑,记起了四岁以前的她,像个小霸王似的,任何事都得顺她的意思去做,不配合她,就拉大嗓门痛哭给你看,再不然就露出那两排还没长齐的牙,狠狠地咬人泄恨。
怎才几年不见,当初的野孩子性情大变了?
想着想着,他傲慢的神情极去,取而代之的是宠爱的笑容。
他认为自己看待这一刻亭亭玉立的她,就好比长辈看待晚辈的眼光。
要这样的他娶她,呵,实在好笑!他摇头暗笑:“他不是庄家,他是淳亲王府的歌玄贝勒,认识他的百姓们,都管他叫二爷!”
水玲赫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他是歌百贝勒?”
雍怡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反应吓了一大跳,愣愣地说:“对……”
在赌访时;他就认出了他大哥的这位莫逆之交。
“你再说一遍,他真的是歌玄贝勒?”
“对,他是歌玄。”
他应她要求,再重复一遍,只是越讲疑惑越大。
她突地掀着被单掩住双颊,盯着他笑嘻嘻地招认:“你知道吗?我来京城全是为了他,我才不想嫁给你呢!要嫁的话,我要嫁给歌百贝勒!”
“啊?!”
那冷不防道出的心声,令雍怡瞬间由云端跌落地面,错愕不已地聆听她少女情怀的茁发过程,却再也没心情听进去。
反之,水玲的反应是一径眉开眼笑地说:“我会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三年前我遇见了到扬州考核地方政绩的他,那时他身影挺拔地骑在黑马上,手拿折扇,衫袍飘逸……啊!对了!我终于知道那个老翁叫我去桂来赌访看谁了,原来就是看他!天啊,我怎么那么粗心,一味说要找歌玄贝勒,当面反而没认出他来,嘻嘻……”
她眉开眼笑,几乎是雀跃不已的。
而雍怡的感受,却觉得自己是已摔得粉身碎骨,一把骨头深深镶在万丈深渊底的泥土地里,她则不为所动、兴高采烈地在他身上拼命踩、拼命跳,乐得合不拢嘴。残忍——
至极!
第五章
隔天早上天气很暖和,雍怡这一票人等被安排打扫王府中各亭台楼阁。
汉子们毕竟是愿赌服输之人,扫帚工具一拿,抹琉璃槛墙的抹琉璃槛墙、擦门窗的擦门窗,偶尔在屋内发现骨童古玩,聚在一起对骨董评头论足一番,也颇能自得其乐。
当然,混水摸鱼的也大有人在,雍怡便是。
他几乎从别人上工的那一刻起,便旁若无人地坐在凉爽的树阴下,咬了根小草,情绪不明地盯着在晒衣场开开心动晒歌玄衣物的水玲猛瞧。
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下,掩藏着一份混乱难明的心事。
按理来说,水玲昨晚道出自己的暗恋情事,应该令他如释重负,确定她来京的目的不是为了找他麻烦。
但怪的是,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非但未令他精神一振,反而让他困扰至极,心情就是不好,整个人浮浮躁躁的。
“莫名其妙!”
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句,不懂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但他的脑海里,却依稀又看见了水玲揪着棉被望着他,脸上浮现出温暖而喜悦的笑容,向他诉说她对歌玄有多倾慕、多崇拜。
此时,那股失落感又冒出来了,雍怡不禁困扰地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