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被他吼得缩起肩膀,耳朵里吱吱叫。
“你这丫头,小的时候就恃宠而骄,仗着大家对你的疼爱以小欺大,长大后一样不学好,故计重施,居然又爬到我头上来撒野?!”
“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没要你去记起八百年前的事,我要的是你赶快把眼前的误会澄清清楚!”雍怡咬牙切齿地道,“依照清皇族的‘指婚制’,皇上掌有家族成员、大臣子女婚嫁的指配权,一旦我们的婚事奏闻皇上并获得批准,就算你忽然间缺了腿、断了条胳臂,我都得娶你过门!”
“可是我应该不会忽然间……缺腿……或断胳臂……”
“对,你不会,但是我会在洞房花烛夜扭断你的脖子。”
他沉下嗓门来的呢哝低语更具威吓力,好在那只维持了几秒,他便又倏地提高音量。
“听着,我不管你来京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管你装病装死又为了谁,反正你现在就立刻给我回王府去,好好跟我阿玛、额娘讲清楚,撇清我们两个的关系,别再让我听到任何一个成亲的字眼,否则我要你十条命都不够死!”
水玲连忙点头。
雍怡停止恶言,冷言道:“明白了就给我下车。”
水玲抬头看他:“你不顺便送我们回府?”
“如果我送你回去让那两个吃饱了撑着的老夫妻碰见,恐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的额娘兴高采烈告诉阿玛他和水玲的感情已经好到如胶似漆的情景。她八成会呱呱叫地说:“瞧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人前脚才跨出王府,另一个人马上备车在后头追赶,直到两人碰在一起,这才心甘情愿回府,多浓情蜜意啊!”
这种话他绝对不想听到!雍怡深恶痛绝地闭目深思,他道:“下车。你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我是走路来的……”
水玲还在喃叶,喃喃自语地回答他,然而事实上她老早就已经被请出马车,随口回答着未回答完的话,目送那扬尘而去的马车及乘坐于内的雍怡一路顺风地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她呆呆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十多秒,直到一匹黑色良驹从她眼前横过,她才收回心神,偷偷看了马上的人一眼。那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亦得意洋洋地斜瞥了她一眼,才又挥了下缰绳,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骑。
接着,又有第二匹马撞进她的眼瞳,马儿身上的毛色同样黑如子夜;随后,是第三匹。第四匹、第五匹……
“咦?咦?咦?”
她这才蓦地发觉京城的街道上到处是黑马纵横其中,虽然还是看得见其他颜色的马匹,但比起黑马,数量上明显差了许多,并且多是一些做生意的老实人所拥有。
至于那些骑乘黑马的公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概身着月色长袍,外罩玫瑰紫色马褂,马褂领口镶有如意头缘,腰际并佩挂一块暗红色血玉香囊,整体打扮抢眼又好看……
突然,“刷——”的一声,一把绘有泼墨山水的叠扇在她眼前挥开,打断她的思绪。
她立刻好奇地多看两眼:“而且还都拿扇。”
伫立在她身旁的那名公子轻蔑地膘她一眼,一径自然地将坐骑交给店小二,然后扬着扇子翩翩然地走进客栈。
“哇,这是不是今年最流行的时尚行头?”她自言自语着。
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伯恰巧听见她的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立刻了解她的疑问。
他笑呵呵,多事地道:“如果你想知道京城里现在流行什么,不如就到胡同里的桂来赌坊瞧瞧,很快就会明白的。”
“桂来赌坊?到那里就能知道京城在流行什么呀……”
老伯走了以后,水玲只花了一秒钟迟疑,便探头探脑地依他的话往胡同钻去……
进了胡同,虽然距离桂来赌坊的大门口尚有一段距离,然而一票男人活络激昂的吆喝声已经先传来,其中夹杂着咒骂声、笑声、调侃声,声声震耳欲聋,好不热闹。
“开!”
“不是吧?这把又输了?!”
盖住骰子的器皿一被拿开,年约五十的中年汉子的睑马上垮下来,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这次竟又押错了宝。
有人幸灾乐祸地道:“你自己有眼睛看,庄家四五六点大,你押小,你不输难不成庄家输吗?”
“早教你别胃口那么大,看人家长得斯斯文文的,就想吃人家!这下可好了,吃人不成,反倒输得一干二净,看你今天回去怎么跟你家的婆娘交代!”
中年汉子交出最后三串钱,可怜兮兮地看了老邻居一眼,道:“能怎么交代?肯定又要跪算盘了!”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登时笑成一团。
临时掌庄的俊美男子,悠然地收下钱,随口道了声谢。
在旁的赌坊老板,移了移站得有点酸的脚,催促大家说:“嘿!这里是桂来赌坊,不是桂来客栈,各位爷,请快下注吧!”
“胡老板,这怎么下啊?三个时辰前,你说二爷没玩过骰子,只是来这消遣打发时间,要大家尽量下注,但事实证明他赌技高超,根本碰不得嘛!”
“就是、就是,我们都输钱了!”
“去!”胡老板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你们这些赌鬼个个精得很,我叫你们尽量下注,你们就会尽量下注吗?别自欺欺人了,你们哪一个不是丢些零钱下来试庄而已?”
大伙儿一听,连忙不好意思地搔头假笑:“嘿嘿,被发现了。”
进了赌坊的水玲,由于从没到过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所以好奇心特别重,东看看西探探。
她发现这里并不单是男人的天堂,也有不少女性逗留,而且她们下注的手法与胆大心细全然不逊于男性,只可惜她不懂这些东西,要不然她或多或少也可以领悟一些其中的乐趣。
“下注了!下注了!”
“下好离手,下好离手!准备开牌喽!”
突然间,一阵火烧屁股的男性喊叫声传来——
“等一等,我去小解,还没下注呢,开什么开啊?”
水玲正欲转头看时,单薄的身子已被那人不期然地撞开,整个人直接倒向胡老板那一桌。
“呀——”
她尖叫一声,赌徒们闻声转头一看,乍然发现天外倒来一个女人,但是不仅没人挺身英雄救美,他们反而不约而同迅速箭步往旁退。
拜他们之赐,水玲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趴到赌桌上,眨巴着眼睛怔怔然地瞪着犹然冷静端坐在正位上的陌生男子。
男子的气质出众,凝着她的眸子,顺势勾起一抹淡雅如风的魅惑笑容。
“姑娘要下注吗?”他问,笑容好看得几乎令人为之窒息。
水玲再眨眨眼,注意到这男子和外头那些骑黑马的人一样,都穿着月白色长衫、玫瑰紫背心,但同款式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感觉就是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尔雅似幻的邪逸气质,也或许是因他极具吸引力的出色五官,一言以蔽之,他拥有令所有女人为之一愣的强烈特质。
包括她,也因他的美、他的逸,而恍惚了一下下。
“那么,请坐。”
水玲迟疑地点点头:“哦、哦,谢谢。”
☆☆☆
雍怡的右手食指及中指在桌上反复敲打着桌面,从夕阳隐入地平线的那一刻起,一直延续到外头变得漆黑、变得寂静,已经敲了不下几千遍。
脾气跟着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在仆役又一次进来禀报仍然不见水玲格格的身影时,霍地爆发出来——
“岂有此理!”他一只大掌悍然拍打桌面,“五个时辰前,她亲口答应我即刻回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踪影?”
他浑厚有力的咆哮,吼得仆役们脑门发麻。
“二少爷,在正厅等水玲格格回来的王爷和福晋,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开始耐不住性子在正厅里来来回回走动。”
另一人说:“恐怕再不久,王府就要鸡飞狗跳了。”
疼爱的侄女夜不归营,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想见的。
雍怡倏然站起,两手插腰想了想,最后道:“你们两个去应付他们,记住,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今天上街找过水玲,知不知道?”
受命的两名仆役,纳闷地看了看彼此,问:“为什么不能说?格格现在人不见了,那至少是一条线索。”
“是啊,可以从那里找起。”
雍怡霎时以冷眼逼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有见到水玲,但是却继续放她在外游晃,你们以为我额娘会轻易饶过我吗?”
仆役们赫然明白:“说得对,福晋虽然和蔼可亲,可是真要惹火她,凶起来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就连王爷也总是礼让她三分。”
“就怕她发火。”
“有完没完?!你们两个去不去?不去,我现在就剁了你们的脚!”
“是!是!”
眼见雍怡快杀人了,两名仆役刻不容缓地冲出厅堂,一路往第一院落的正厅奔去。此时雍怡转而询问留在厅里的其他仆役,“水玲的丫环和狗回来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