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四处躲藏,窜逃无门,他们已经记不得屠杀是怎么引发的了,只记得转眼之间这里就成了人间炼狱,血流成河,惨叫声冲破天际。
官兵狂啸,无情追杀。
年迈老头脚下一阵踉跄,不慎扑倒在同伴的尸首上,手中的老胡琴登时滚得老远。
尚来不及捡起,一道白光倏地自他头顶劈下,鲜血四溅,老头顿时呈现一副两眼死瞪的青白死相。
下手残酷的官兵们一脚将老头的身躯踢得老远,其他官兵毫无顾忌地踩踏而过。
杀戮尚未结束,手起刀落间,惨叫声不断。
鲜血洒落一地又一地,哀啼一声又一声,血与泪早巳混成一片……
* * *
南募手中的茶杯蓦地滑出指间,眶啷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说什么?”他倏地冲到仆人面前揪着对方领口怒声喝问,一张脸惨白无血色。“你再说一遍!”
宋府的仆人被他吓得脸色铁青。“大人,你……你别这样!”
“快说!”
他的怒吼几乎震聋仆人的耳朵,急急忙忙抖着声音说:“格、格格好像为了什么‘西三十里’的事,哭求勒郡王府的善褚大人别去,善褚大人充耳不闻地离开,她也跟着跑出府去了。”
京城西三十里正是明朝后裔躲藏的地点!
南募十分清楚那代表什么意义,他一脸凝重。“多久以前的事?”
“大、大约三个时辰以前的事!府里能作主的主子们恰巧都出府去了,下人们也只能暂时先将这事搁着不管,打算等主子们回府再禀报。”
“三个时辰……”
南募一震,整颖心凉透了。
眼神沉重一凝,他一旋身,立即十万火急地奔出宋府。
第九章
玉桐呆站在村落前,她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景象,不敢相信这片烧焦的废墟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地上那些残尸,但有关他们的记忆却浮上心头——
躺在屋前的那人,就是首先对她绽开笑容的老汉,她甚至记得他的门牙掉了两颗,嘴一笑开就格外亲切,他不像什么海寇,反而像是街坊上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而躺在另一扇门前的,就是那个拉胡琴的人。
认出惨死的他,玉桐立刻呕吐出来。此外,还有许多人,每一个都是曾经热情招呼她吃饭唱歌的善良百姓,下场竟这么惨!
是谁害他们的?
“是我……是我害死你们的——”
她一下子哭喊出来,站在尸首前痛不欲生地放声大哭,豆大的泪一颗颗掉出眼眶。
“你们是那么的相信我,我却辜负你们的信任,害你们死得不明不白!”她痛哭失声,愧疚的情绪泉涌而来。“是我害死你们的!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她嘶哑呐喊,一声又一声,泪水狂泄而下,过度激动的情绪让她整个人快要不支倒地。
“玉桐!”
赶到的人是南募,当她猛然回头惊见是他,她更加激动地哭道:“对不起,是我害死他们的!是我!”
南募扶住几欲晕厥的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玉桐悲恸地哭喊,视线因泪水而一片模糊。
“别哭,把话讲清楚。”
“我把这里的位置写在纸上,没想到善褚突然出现,他抢走纸张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他马上带兵前来。他本来就怀疑云燕子与海寇有挂勾,看见这里的景象,他心中的疑惑全都证实了!我已经努力阻止这一切发生,但还是太晚……”她悲伤哭泣,眼泪奔泄直下。“南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害死这么多条人命,我该怎么办?!”
她抱头大哭。
南募心疼地抱住哀痛不已的地,哄道:“别哭,冷静点……玉桐,冷静点……”
然而她只是持续疯狂地哭吼,这样子残酷的结局,早巳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别哭……别哭……”他不断地哄她。“我叫你别哭!”
他猛然怒骂,把她拉离怀中用力摇她,可她仍泪如雨下。
“别哭,玉桐!”
他突地扣住她的颈部,双唇锁住她的唇、吞去她的啜泣。
面对这场浩劫已经令他心慌意乱,两人大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然而她只是让悲怆的情绪—股脑地奔泄出来,一声声哭到他的心坎里,一声声教他痛苦难捱……
他该怎么做?耐性早已丧失,消失殆尽。
他狂猛地品尝她的吻,用尽全身力量占有她柔软的唇瓣。
两人之间几无空隙,他急迫地吻吮她,饥渴地强索着,不管她是否有所回应,他要她!
在他的侵略下,玉桐发出低泣的呻吟,脆弱的内心使她忘形地倚向那宽阔而安全的胸膛,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得到一丝心安。
激情过后,玉桐被南募拥在怀里,双方分享彼此的体温。
她柔顺地枕在他的臂弯里,已不再哭泣,然而紧蹙的眉心泄漏了她悲伤的情绪,使她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灵活的光彩。
她幽幽地说道:“不晓得有没有人顺利逃走……”
“被追捕的日子他们过多了,也习惯了,虽然这场危机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依我对他们的了解,我相信他们大部分的人已经全身而退,现在或许就藏在某个地方。”
“你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我?”
“我大概看了一下,那些死去的人,全是些年迈的老人,他们应该不是来不及逃跑,而是刻意留下来抵挡官兵,以掩护妇女及孩童撤离的。”
玉桐蓦地抬头凝视他。“那壮年人呢?”
“要到南方落地生根,需要的正是能担负重任的青壮年人,所以他们不能牺牲,应该是与妇孺们一起撤离了。”
玉桐红了眼眶,既惊又喜地道:“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应该还在这座山头。”
玉桐连忙起身穿上衣物,急切地道:“那我们赶紧去找他们!”
南募在她的央求下穿妥衣物后,便随她往山林里头前进,走过布满黑石砾的荒野山头,穿过一条条清澈的溪河,层林叠翠已经转变为幽深森林。
玉桐的两脚开始肿痛,额头亦渗出汗水,但她执意继续在布满蔓藤枝叶的林间寻找他们。
突然间,玉桐脚底一滑,整个人终因过度疲倦而扑倒在地,没想到却意外瞥见腐叶堆上有一只小鞋。
“你没事吧?”南募担忧地问,蹲在她身旁要扶起她,她却瞪大眼,倏地把鞋子抓至眼前,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
“南募,是鞋子,小孩的鞋子!”
她倏地爬起,来不及回应南募的关怀,已先忙着眺望四周。忽然间,她的泪水直流而下,忍都忍不住。
穿过蔓藤枝叶,随风而来的……
是一阵又一阵小孩子嚎啕大哭的稚音。
* * *
“事情都已经发生,再责怪任何人也于事无补。”
说话的妇人是幸免于难的村民之一,她怀中抱着因哭累而睡着的孩子。包括她在内,一群人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躲在山洞中。
玉桐始终低垂着头,内疚不已。
南募明白她的感受,伸手握着她的柔荑,适时地提供支持。
另一位村民说:“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大部分的人都能顺利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血气方刚的汉子不苟同,想起死去的同伴,立刻愤怒地捶墙。“这群狗娘养的官兵,究竟要把咱们逼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肯罢休?你瞧瞧咱们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这么一点命脉,为什么不肯放过咱们?”
是否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甘愿!
一旁的小少年显然惊魂未定,结结巴巴的问:“大……大叔,我们该怎么办?官……官兵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没把我们全部捉拿到案,他们一定会再来!”
躲在山林里也不安全,但究竟哪儿才是他们长久的容身之所?
女人们一听,个个泪眼婆娑。“是啊……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玉桐抬眼望向她们,见到的是一群束手无策的可怜人,一时之间好不心酸。她想安慰她们,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于是只好默默掉泪。
少年口里的大叔怒气冲冲地道:“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大不了赔上我这条命与他们同归于尽!”
汉子的老婆激动的吼向他。“你闭嘴行不行!今天我们看到的死伤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让我们伤心了,可不可以?”
“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
“嫂子说的没错,你去最多只是送死,何苦白白牺牲?”另一位汉子道。“当务之急,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比较实际。”
“是啊,何苦白白牺牲……”
众人不禁感叹,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落到今天的地步,是过去做海盗为非作歹的报应。他们不能出面投案,依他们过去的罪状,纵使朝廷看在他们主动投案的分上,对他们网开一面免于一死,但流放千里的下场是可以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