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五月色,雾蒙蒙湖面照出一轮洁碧,松柏翠竹阴影之下,幽幽静静,只有几盏尚未熄灭的灯笼,透出些许残弱光亮随风摇曳。
居高临下俯视勒郡王府,只见一片黑幕笼罩,仅有水光雾气荡漾于四周水景为主的各大院落间。
巡逻的仆人打了一个大呵欠,含混道:“二更天了,再到玉趣楼巡视一遍,我就要回房休息了。”
小仆人提着灯笼,仔细打亮前方的路。“咱们才巡过一个院落,就嚷着回去睡觉,让领班听见准挨骂!”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除非你泄我底!”
“不敢!不敢!”小仆人赶紧道。“不过,领班特别交代要认真点,最近京城出了个叫‘云燕子’的盗贼,专门打劫富户,来去如风,管你是王公贵族或官僚豪绅,他爱劫就劫、爱偷就偷,目无王法,嚣张透顶。”
“这里是勒郡王府,不是张三李四府!当家的是皇上亲信,勒郡王爷;嫡长子舒穆禄·善褚,是军机处的揆席;嫡次子舒穆禄·善敏,也是军机枢臣,他敢来,我头剁给你当椅子坐!”
“我知道咱们王府势力大,但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老仆人懒洋洋的回他一眼。“假正经,呸!”
他不以为然地走掉,小仆人赶忙跟上。
他们前脚刚走,从池边树梢从容不迫地闪落一抹黑影,身法轻灵,无声无息,飘然立于池水中央。
涟漪轻移,黑影如站平地,滴水未沾,轻功如神。
老仆人和小仆人察觉有异样,眉宇微蹙,反射性地回头,但一回眼,池面上除了波光粼粼,并无异样。
“都是你,搞得我跟着神经兮兮!”
老仆人轰了小仆人脑门一巴掌,没好气地掉头就走。
“等等我,等等我……”
小仆人低喊着追上。
屋檐上的蒙面黑衣人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旋身一动,立即飞步奔走,以闪电般的速度跃过一个又一个的屋顶。
屋顶尽,脚下一蹬,身影立即宛如旋风般轻灵地落至地面。
花园之中,处处湖石假山,峰峦叠起,勒郡王府的帐房就在山谷中央,五楹东向。
跳上走廊迅捷移动,脚步轻巧,了无声息,直到第二楹房门前,他才停住脚步,开了窗棂,跃身进入。
房间内,除了整柜整柜的帐簿外,还有几箱上锁的银两及银票。
银两重,不宜携带;银票虽轻,但不一定能兑现,所以……
黑衣人以长指挑起耳房门锁,看了一眼,不过转瞬间的功夫便已将它卸下,大刺刺进入——
耳房内,才是真正的藏宝地,放眼望去全是金银珠宝。
事不宜迟,拆下腰间预藏的布巾,平摊在桌上,他将一件件值钱物品轻声往里头放。拉起布巾四边对角,打了两个结,包袱甩上自己的背部,东西到手,迅速撤离!
退出走廊,小心翼翼合上帐房门扉,正当他以为马到成功之际,一位偷溜出府私混,此时才回来的婢女,意外撞见这一幕。
他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但为时已晚。
婢女显然受到惊吓,瞠着一双大眼睛瞪着他,抖着嗓音问:“你……你是谁?”
黑衣人索性处变不惊地掩好门,回过身无奈地垂下双眼,沉吟了一晌才招认道:“云燕子。”
“啊——”
婢女一口气把哽在喉咙的畏惧激出来。
尖得吓死人的叫声立刻穿透云霄、震人清梦,勒郡王府上上下下瞬间全惊醒过来,纷纷夺门而出,当中亦包括善褚及善敏。
云燕子好笑地看着婢女,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忽然起步跃离。
“啊——啊——”
婢女持续尖叫,拜她所赐,勒郡王府没一晌的功夫便已灯火通明。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巡逻的仆人首先赶到。“快说呀!”
“云、云、云燕子!”
婢女指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费了好大的劲才吐出这三个字。
居落就在不远处的善褚闻言,脸色一凛,赶回屋内拿剑疾追出去,气势凶恶惊人。
石林另一端的楼阁上,衣衫不整的婢女望向身侧的善敏,嗲声嗲气的问:“善褚少爷已经去追盗贼了,你不去帮忙吗?”
善敏晶透的双眸悄悄瞟向婢女,撒娇讨怜道:“不行的,姐姐,我懂的只有床上功夫,拳脚功夫一窍不通,帮忙抓贼,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唤她一声姐姐是尊称,暖床工具才是真。
婢女被他叫得心都酥了,还管他什么盗贼不盗贼的,直直往他怀里钻去。
身影一闪,善褚冷不防跃落黑衣人面前,挡住对方的去路,手中长剑闪烁着白光,来者不善地指着对方。
“束手就擒的话,饶你一具全尸。”善褚脸色肃杀地道,浑身厉气凝聚在剑锋。
黑衣人毫不在乎地瞥了剑锋一眼,哼笑道:“真是宽大为怀,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纳命来!”
善褚冷眼凝视对方,使力运剑,攻势去得又快又急。
刀光剑影目不暇给,黑衣人凝神接招,接连数十招,打得欲罢不能,双方招式越打越快,缠斗不清。
再挡下他一招,黑衣人眼中闪出抹傲慢的笑。“剑法挺纯熟的嘛。”
“你也不差。”
善褚犀利低喃,横劈直攻,直捣黑衣人胸膛。
剑风飒然,黑衣人急忙倒退,千钧一发之际,利剑反守为攻,平空跃起,“铮”地一声,挑开善褚的剑身,迅猛刺出。
善褚只觉胸口一痛,眉心骤蹙,襟怀已然被划上一道皮开肉绽的刀伤,他挣出一个空隙,顺势抽剑拂去,双目怒睁,意欲砍下对方的人头——
“要你命!”
黑衣人惊觉,倏地抽身后跃,高声笑道:“外界对你的评论可真贴切,你的确够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我这脑袋不能让你摘去,后会有期!”
他接着飞身跃入池水中央,如履平地,善褚快步追上,然而此时月华被云雾掩去,再绽光明时,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半丝声息。
微风吹动柳絮,四周只闻沙沙叶声,除了胸膛上的刀伤可证实适才发生的激斗外,仿佛一切都如幻梦一场……
* * *
金光闪闪,午后的日阳格外温暖和煦。
缓缓的,善褚睁开眼,与云燕子缠斗的梦境远去,视线攀上脸庞正上方完美精致的五官,一看清垂视自己的人是谁,他的眼神立刻变得精锐慑人。
“善褚少爷醒来了!善褚少爷醒来了!”
恃宠而骄的婢女,啼着细嫩的嗓音,一边急嚷、一边挨近坐在雕花椅内善敏的怀里。
“大哥的脾气不好,你别去惹他。”善敏忙着清点桌上的锦缎、彩帛,分心告诫宠妾。
这些绫罗绸缎全是他费心托人从西域买回来的,为的就是赶在这几天送到袭简亲王府,讨他的未婚妻欢心。
“人家担心大少爷躺在贵妃椅上小睡会受凉,正犹豫要不要替他盖件薄被,没想到他就醒来了,不是奴婢故意去招惹他的。”
“你跟的人是我不是他,你只要关心我就够了。”
善敏以充满魔力的调调哄慰着怀里的娇躯,致命的温柔,即使是夜夜陪他人眠的少女,依旧难以招架。
婢女只得乖乖的点头。
“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他爱怜地摸了婢女的下颚一把,可风流着。
“善敏,你老不知节制地和自己的女人恶心来恶心去,难怪你大哥宁愿睡觉,也不愿看你们那出你侬我侬的烂戏码。”
一阵雄厚的嗓音传来,花厅外步进三抹巨大身影,除了善褚、善敏,军机处另外三位德高望重的军机枢臣全到场了。
婢女一见他们,马上喜上眉梢地向他们请安,行了个大大的屈膝礼。
“阿格大人、都尔静大人、济尔冷大人喜安。”
善敏一把搀起她。“都告诉你关心我就够了,怎么老对别的男人献殷勤?”
他很清楚这女人有成为淫娃荡妇的本领。
“坐。”
善褚起身,简单交代一句。
阿格坐人雕花椅中。“我以为云燕子的事情定会令你耿耿于怀,没想到你睡得倒挺沉的!”
都尔静接道:“依你的个性,被不入流的宵小杀伤,不早捉狂了?”
善褚饮茶润喉,线条刚硬的面容始终一个表情,不予置评。
善敏则频频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最后还积极地问起济尔冷的意见。
“你呢?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是……再过五天,你就要娶袭简亲王府的宝穆格格进门,宝穆格格脾气之别扭、好恶之分明,是京城出了名的。”与善褚仅在伯仲之间。“所以你最好赶紧将怀里的女人处理掉。否则就算不闹得满城风雨,也会闹得勒郡王府鸡犬不宁,”济尔冷好言相劝。
善敏一愣,伤脑筋的皱起眉头。“可我很爱这骚娃,舍不得,怎么办?”
婢女这下子可紧张了。“不准!不准!不准!不准你抛弃我,否则我不活了!”